理想终焉,惟余绝望。 *** I am the bone of my sward steel is my body,and fire is my blood I have creat over thousand of blades Unknow to dead Nor know to live Have withstood pain to creat many weapon Yet Those hand will never hold anything So as I pray Unlimited Blade Works... *** 「魔术师杀手组合」 卫宫士郎把晕厥的间桐慎二放在床上。 此处不是日本,二人暂住在某个北美小镇的破落旅店,发霉墙壁,生锈铁窗,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分辨出木质地板的沧桑年代感,损坏的电视机仅能接收蒙了层雪花的当地报道。 窗外除了繁星没有任何亮光,月亮收束成一弯弧线。和城市不同,当地的夜色不是橘红,不是深蓝,而是让人透不过气的完全漆黑。房内屋角的蜘蛛丝缠绕得恐怖,巢中黑影趁着夜色从角落探出细长的肢体,享用白日里网住的猎物。将死的蛾子猛然扑了扑翅膀,再无动静。 如果慎二看到了,恐怕会害怕得立刻打电话订回日本的机票吧。士郎苦恼地想,在脑中模拟着对方气急败坏的哭腔。白天为了骗他“已经把蜘蛛杀死了”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站在窗前的白发男子卫宫士郎,正是无声电视里刚刚循环播出的一条通缉令的主角。通缉令由大西洋武装公约制作发布——近年来频繁活动的国际反恐组织——警告电视机前的良好市民看到此人和其爪牙不要接近、立刻报警。配图是一片火海中的两名侧影,光影和形体都过于模糊。 为了追猎一名痴迷于残杀普通女性的外道魔术师,他穿越大洋来到这片陆地。对于不擅长情报战、仅凭经验和直觉索敌的他来说,猎物玩捉迷藏的趣味实在令人头疼。 因此,带着间桐慎二作为同伴是不错的选择。 他所能信任的“伙伴”到如今只剩下这样一个人了,令他哭笑不得。 能够理解自己理想的真正的同伴——他想着——今后还能遇到吗? 其实间桐慎二这名“同伴”对卫宫来说并非是必要的,不是失去了他就不能继续“工作”。之所以形成今天的局面、作为闻名于世的恶人组合一起被登上通缉令,是对于间桐慎二来说,卫宫士郎是必要的。 那个巨大的灾难降临之际,在樱的遗愿交代下凛不得不帮忙、从而获得了樱的魔术回路得以苟延残喘的间桐慎二,背负着妹妹的凄苦命运活了下来。 间桐家的血,远坂家的回路——据说是不同魔术家族之间第一次以此种非自然形式由同一个人继承,再加上间桐脏砚训练樱埋下的隐患,最终酿成恶果:不定期由更优秀的魔术师补充魔力就会衰竭而死。就算慎二提前知道了这个下场也不会后悔吧。永远把自己摆在第一位的人,只须稍微忍受痛苦就能在世上继续享用人生,怎么会放弃活下去的机会。 八年前在间桐府邸,间桐慎二和偶然因调查线索返乡的士郎商谈。士郎上一次来到这间昏暗的房子还是高中时代,对面的人试图向他抛出合作的橄榄枝,拥有紫色长发的英灵默默立在一侧不动声色地听着。 ——卫宫,我的身体状况你应该很了解吧。嘛,反正樱以前被很多人——呜啊你不要露出那么可怕的脸!我不说她了!总之,就是这件事! 士郎不得不承认,慎二惹人生气的本事是一流的。 ——我考虑了很久,比起那些人,我还不如让你……你的话,绝对不会觊觎间桐家的产业,也不会谋害我的性命,更加不会像白痴一样没完没了地索取报酬。关于这些我倒是对你有绝对的信任呢。 你的心声是“卫宫是个傻瓜一样的人”吧。他心中吐槽。 ——怎么样,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哼,反正你不懂拒绝吧。你这个家伙啊,以前就是这样,明明是个冷淡的人。 交易的内容非常简单,卫宫士郎向间桐慎二提供魔力,相应地,他返还支持卫宫士郎事业的酬劳——确实,除此之外士郎想不到他身上还有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他很会做生意。这位间桐家的年轻当主原本把追杀外道魔术师当成刺激的娱乐,在几次因吃苦受伤动不动就返回老家的经历后终于理清了利害关系,尽量坚持着留在卫宫士郎的身边。 这么多年,似乎是习惯了这种随波逐流的生涯吧,对于通缉带来的麻烦也用士郎难以理解的手段解决了。对于拍档几乎无报酬的追杀行为间桐慎二评价为愚蠢,他无法理解卫宫的想法, 如果不是搜集情报和欺骗普通人带来的快乐他简直要闷死了。卫宫这家伙是怎么坚持着十年如一日做这种无聊的事情的啊,明明不懂享受索敌的乐趣;要是喜欢战斗喜欢杀人,何必费劲找这种对手?都上了通缉榜了,干脆去抢银行好了。 士郎从未指望慎二能够理解,明明从前还做过朋友。到底是怎么成为朋友的他至今无法理解,中学时代的慎二确实真心待他,那时对方的很多言行都让他觉得原来间桐家长子意外的是个很有主见和想法的人而心生好感。在和 saber 相遇后,慎二成为了敌人,虽然最后和解了,他无法原谅慎二对樱的侵犯,今天的关系也无法称之为朋友。 同伴?同僚?交易对象?交往对象? 最后一个选项让士郎在温和湿润的温带海洋气候的包裹下打了个寒颤。 身后传来窸窣的声音,已经醒过来了吗。 “唔……那是什么……呜哇!!!卫宫!!!你这个骗子!!!” 极安静的夜色被厉声尖叫打破,一只枕头狠狠砸过来,打偏了径直飞出窗外。这么大声,可怜的蜘蛛不都吓得缩回去了吗,好歹是个人类,到底在怕什么。他烦恼地扶额叹息。 “我要回去!我再也受不了住在这么恶心的地方了!我要回家!!!” “慎二——” “闭嘴!我现在就要回去!!!” “你先把衣服穿上吧。” 原本不想引人注意才特意选这间旅店做据点。 间桐慎二大发脾气让他们二位异国旅人成功地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那个沾着不明痕迹的枕头隔天还大喇喇地挂在中央街口的榉树上。 “所以,早就应该这样啊,笨蛋。”搬进了镇上最大酒店的慎二愉快地打开电脑连上网路,这间新城市规划项目下的五星级的酒店和小镇极不相称,从巨大的落地窗可以饱览整个镇子。士郎自诩不是远坂那样的电器白痴,对电脑屏幕上那片黑底白字的数据依然颇为头疼。暂时无事可做的他泡了红茶放在伙伴桌上,决定独自出去逛逛寻找线索。若因昨晚的骚动而打草惊蛇吓跑了目标他也毫不意外,对方生性多疑,已经追踪越过数个国家了,只是目前唯一能依靠的情报源还在和他怄气,他只能随处乱撞碰碰运气。 他在考虑联系其他情报贩子。这两年慎二已经很少发脾气了,做的很出色不逊于职业情报源,那些很久没交易的家伙不知道还剩多少没死。如果真的又跑了,他想,不如把慎二留在这里先追杀目标。 杀手卫宫已经渐渐习惯了间桐慎二,甚至有些依赖。比其他人更快更准确的免费信息,并且会毫无保留地分析给他听——夹杂着对他智商的痛惜。毕竟也是间桐家的正式继承人,即便家族衰弱,手头资源和人际网络也不差——不知为什么,慎二这种人反而和那些体面庸俗的魔术师相处得不错,其中的把戏士郎当然没法明白。既热衷于普通人类科技、又身为古老魔术家族当主,这份经历只有从毫无天赋的普通人意外变成魔术师的他能拥有了。 我还记得怎么和那帮商人打交道么。还要从那些信息里找有用的东西。他苦笑着,着手尝试联系老“朋友”。 果然逃跑了。 那个擅长隐藏的恶魔一直谨言慎行躲过诸多追逐,但费了一番功夫他还是问到了信息。价格当然不会便宜,说是听闻有白发外乡人带着同伴到了镇上后仓惶卷铺盖逃窜,跑得太快留下了踪迹。 “去隔壁镇了吗。”他思索着,仅凭肉体发动了越野车的速度去追逐猎物。魔术引发的生理痛苦无法避免,不过被凛指导过后已经好多了不是吗。 慎二完成工作的时候茶还没有凉。等他悠闲地享用完打算寻找士郎的身影,房间已经空了。独自呆在巨大的空间里让他浑身不适,幸好酒店宽敞明亮。他愣了会儿,继续摆弄起电脑。更新的情报表示,那个笨蛋已经急不可耐地去了隔壁镇。 找人买了情报吗。 “钱多得没处花了。”他骂道,“都是我的钱啊!” 依照卫宫的个性解决完之后会立刻追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就此失散会没完没了,不如自己也赶过去吧。混蛋,本来是个相当休闲的下午。慎二生气地整理着行李。双人份的行李才装满一个箱子,里面属于另一个人的仅仅是两件衣服和一双袜子。 对自身随意得让人焦虑的男人。 他吭哧吭哧地拉着行李乘电梯下楼,在酒店门口租了民用车准备追上去,希望那个爱好改造女性的魔术师能够多撑一会儿等自己到了再被干掉——这些年来卫宫最惨烈的也仅是部分粉碎性骨折,没什么必要担心他。 间桐慎二似乎忘了,那晚敌人最后被诈死的卫宫杀掉前,他抱着同伴的“尸体”涕泪横流吓得快要尿裤子的场景。 在镇子边缘的国道上,他遇上了一个拦车的金发男人。看上去比自己年轻一些,带着稚气的雀斑。 “嘿!东方人!你要去那边的镇子吗?”他比划着肢体语言试图让慎二明白。 “是。” 听到口音纯正的回答,他不好意思地收起了猴子般的动作:“我回镇子,身上没有钱。能让我搭个车吗?” 虽然是询问,对方已经直接拉开吉普车门钻了进来。他是个性格开朗的自来熟,三言两语就开始和司机讨论起路旁广告上的女星。说完了,他又开始找慎二聊天——比起聊天,其实是对方叽叽喳喳说着,慎二不耐烦地听着。他是个离家出走到这边镇子打工的问题青年,传统节日将近心里挂念母亲打算回家一趟。 发了一大堆关于母亲的牢骚之后,他终于懂得询问听众:“嘿,说说你的老妈吧。” 妈妈吗……慎二努力地回忆着,实在想不起来了。除了父亲和爷爷,自己有印象的长辈只有叔叔而已。那个叔叔啊,真是厉害的人物,听说在自己出生很多年前就敢于和爷爷对峙,已经离开了间桐家独自生活了。小时候见过几次,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不知道现在在哪。没有得到半句回应,金发的同行者自作主张地将之当做东方人的羞涩,自顾自地继续谈论起家乡。 隔壁镇坐落在山中,司机无法开车进去,商量了几句把他们放在路边。山路落差过大,终于自报姓名叫杰克的男人主动帮慎二提行李,慎二冷笑了一下交给他,一路上欣赏杰克因为行李过重而龇牙咧嘴的模样。 夜幕即将降临,整个小镇笼罩在异色的紫红鎏金里,似乎能看到具现化的诡谲雾气。这些年无数次直面死亡,慎二已经嗅到了不详的气息。接着,一个红色的身影从道路尽头出现,脚下有些沉重。 “停下。”慎二对杰克说。 杰克解脱了一般放下行李,擦了擦汗望着远方的人影:“那就是你的朋友?” “对,我们马上就要走,很急。”慎二的声音有些发怵。士郎身上笼罩着的气氛让他想起太多恐怖的记忆,曾经的地狱景象不断重现,如果不是扶着箱子的拉杆,他早已腿软得跌坐在地上了。而站在身边的无辜人士,如果明白士郎做了什么,会有怎样的举动呢? 须要明白的是,慎二不是一个会关心他人生命的好人。他只是感到莫名的害怕。对许久没有出现在同伴身上的强迫自身成为冷血死神的气息感到害怕。 不过被吓得跌坐在地上的不是慎二,而是金发的青年——在杰克扭头的瞬间,卫宫已经站在他们面前,仿佛是瞬移过来似的。 “你们这些东方人,真是不可思议!”杰克憨笑着擦汗。 “啊,真是抱歉。”卫宫扶住脚软的慎二,然后伸手把杰克拉起来,声音透着疲惫,“你是镇上的人吗?” “没错!我在隔壁打工,回来看看老妈!”他拍了拍慎二的肩,“谢谢你送我一程,伙计。本来还想让你们尝尝老妈的手艺,既然你们有事,那么再见!对了,你来我们小镇做什么的?” 卫宫勉强地笑了笑,他一把抬起行李箱扛在肩上,转身就走了。 “可怕的东方人,那是中国功夫吗。”杰克揉着近乎脱臼的手嘟囔着,那么重的行李。今天的家乡格外阴暗,是因为季节变换的原因吗。而且,特别安静。 他想着,哼着小曲进了镇子。 “我来晚了,已经出事了。” 扶着慎二身体的人低语。短短一句话里蕴含的痛苦恐怖得让慎二窒息。他不会要怪我吧?不要,我不想死! 士郎在慎二的印象中一直是个人人都能使唤的老好人,但也两次在他亲眼目睹的情况下化身为杀人凶手,一个温和的人转眼就变得凌厉冷酷。这就是这家伙的正义吗。当时他躲藏在废墟之后抱着头发抖,不要开玩笑了!不断地杀人,就能拯救这个世界吗!真是太天真了!这绝对不是正义! 极端的反差让慎二恐惧不已,几度在噩梦中构想着卫宫为了他所谓的正义而杀死自己的场面。 士郎不怪慎二。确实因为慎二的原因没有及时扑杀那个混蛋,让他拿整个镇子的人质作筹码试图抵抗,才会迎来不得不杀死 300 多个人的结局。那些人被下了蛊已经无法挽回,只能杀死。他只是在自责,自责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追上来,而根本没有意识到是因为同伴的暴露和闹脾气导致如此收场。 确认了卫宫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慎二虚浮的脚步站的稳一点了。 他咽了口口水问道:“你真的认为这样能拯救世界吗。” “当然。”沙哑的嗓音变得坚决,“这就是我选择的道路。” 和卫宫切嗣几乎一模一样的道路。 父亲没有告诉他,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在理想之路的终点只有绝望和死亡。 踏上这条路后未能获取任何认同和理解的卫宫士郎没有像父亲一样得到救赎的机会。 在夜幕降临之际,白发的魔术师杀手带着搭档在国道上拦截了飞车党,奔赴东海岸码头准备赶赴下一个追凶之所;无奈遭遇恐怖分子空袭机场和码头都瘫痪了,只能次日出发。 士郎对慎二的态度一直非常好,但是慎二对现在身上萦绕痛苦和杀戮残气的搭档感到恐惧,在旅店的时候硬推着把对方锁在房间门外。 也许那个名为杰克的青年此刻正感到无穷无尽的绝望和愤怒。也许会在漫无目的的仇恨中酗酒度过下半生,也许会在扭曲和诅咒中成为一个报复社会的犯罪分子,也许会在偶然的机遇下成长从此不断追杀灭族仇人……如果没有选择自杀,很容易导致更多人受到痛苦。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分道扬镳的时刻从背后给他一枪,让他在最幸福的时刻结束生命。 不过卫宫绝对不会这样做吧?真是太天真了。这么多年以来毫无成长,幼稚得让人愤怒。 偏偏幼稚到极点、理想到极点的人,却拥有毁灭性的力量,太可怕了。 最让慎二害怕的是,自己的身体根本离不开他。他恐怖地意识到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形式。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上数不胜数的憎恨着卫宫士郎的人联合起来绞杀他,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他,即便自己的后半生过得痛苦,也会在痛苦中活下去,不活着就没有办法享用这世间的美妙了啊。自己的性命是最重要的。慎二已经意识到他身为犹大的命运必然性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毒蛇一样紧紧缠住他的灵魂。 用耶稣来比喻那个笨蛋,真是恰到好处。他讽刺着他人,称颂着自己。那家伙的做法根本就不能拯救世界。人类就应该在享乐和痛苦的交替中感受活着的罪孽,怎么可能会有让所有人都幸福的方法。背负超越个人能力的理想并把它作为终生事业,不是为世人嘲笑的梦想家吗。魔术师杀手卫宫士郎这个人的存在,真是太可笑了。 慎二并不知道士郎之所以成为走上这条道路的理想主义者,是因为他生命中珍视的两个人的影响。贯彻理想到生命尽头的卫宫切嗣和阿尔托莉雅是支撑卫宫士郎成为今天的卫宫士郎的重要基筑。这二位启蒙者的结局并不如意,被他知道一切只会发出更无情的嘲笑。 在他想着这些走出浴室的,一阵甜腻的痛感和欲望贯彻全身。时间又到了吗,一到这个季节就特别频繁。啊,是吗,现在的自己,是依靠着那个被自己所鄙夷的蠢货而活着的吗。如果没有他,自己能坚持到什么地步? 他试着深呼吸平静下来,开始穿衣服。只是抵御了数分钟而已,宛如吸食毒品的少年人一样无法抗拒毒瘾对全身每一寸细胞的蚕食攫取,他很快放弃了抵抗,踉踉跄跄地冲到门前,哆嗦着拉开横栓。从以前开始他就是一个没什么意志力和勇气的人。虽然梦想着像叔叔一样和爷爷决裂去追求自由人生,却始终没有做到。 士郎抱着胸坐在门口小憩,他听到动静立刻醒了,抬头看到结识多年的男人和年少时没有多少分别的脸庞,不断涌着眼泪和鼻水,一副快要气绝的表情俯视着自己。 “卫宫……快点……抱我……”他带着哭腔恳求。“我受不了了!” 哭诉着,而后脚下一软扑进对方怀里。 士郎叹着气扭身接住,抱着他进屋反锁房门。慎二从圣杯战争结束之后就再也没有长高过了,体重却在不断减轻,和自己的状况完全相反。握着他极细的手腕按倒在床上,压制住他不断发抖如同将死的蠼螋一样的身体。 对于能够对着慎二硬起来这件事士郎一直感到不可思议。哭得满脸都是液体表情崩溃、丝毫不见平日得意姿态的男人有什么值得自己产生欲望的因素?还是因为承诺和救助,潜意识里不得不产生欲望呢? 他尝试着俯身亲吻对方的脖子,被像章鱼一样缠住了脖子。 “快一点啊!……呜……求、求你了……士郎……” 还是老样子。一点也不能忍受痛苦,立刻就求饶了。他也想快一点解决,尽管昨夜才碰过他,不可思议地格外想要,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年轻男人吗……可是太快的话会弄伤对方,又要被埋怨好几天了。 慎二狠狠地啃了士郎的肩膀,而后被汗水和眼泪混合的咸腥味呛到咳嗽不止。 士郎托着对方的后脑。真是没办法,他想着,扯开了身下人的裤子,小心地伺候着他的下半身,探寻入口。 “好痛!好痛!混蛋!……混蛋……” 他只能用暴力压制住哭闹不止的慎二。明明是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不用亲吻封住对方的嘴的话,又要像上次一样咬伤舌头了。涕泪的味道混合着津液进入二人的口腔。 纠缠的夜晚,拉开了序幕。 间桐慎二梦到了过去的记忆。 卫宫士郎,到底是怎样的人?抱着想要了解他的心情,渐渐被吸引了,于是主动接近他,成为了当时他唯一的朋友。实际是,他才是自己唯一的朋友吧。 结果只是个能够随意使唤的笨蛋啊。老老实实地锻炼着身体做着家务的笨蛋。却还是一直偷偷地教训那些使唤他的人。和他一起打工,参加社团,看电影,诸如此类,再单纯不过的中学时光。 后来却渐行渐远了。为什么呢。一定是因为自己成熟了。 或者是说扭曲了?偶尔他会反省,了解了妹妹是个魔术师会取代自己继承家族的秘密而感到被完全否定了存在价值、性格改变了一部分的自己,只能说是个卑贱的普通人罢了。 曾经向往的魔术师是一种不可理喻的人。 卫宫士郎是超越了魔术师不可理喻程度的人。 这样的自己为什么会出生在间桐家,会认识卫宫士郎这种恐怖的人呢。 醒过来的时候慎二背靠在卫宫坚实的胸膛,腕部被环绕过来的手紧紧捉住。试着挣脱反而被更用力地掐住了,疼得他立刻刷刷地掉下眼泪,冲洗着脸上残留的印痕。 接着,对方的手松开了,低沉的嗓音从后脊传来:“啊,抱歉,刚才没睡醒。” 试着动了动身体,胶着相贴的下半身还余有未干的水分,发出粘腻的响声。 抱我起来。慎二想这样说,嗓子因为痛而发不出声音。他气恼地吞了一口口水,几乎被自己噎死。腰侧的疼痛让他再次想要痛殴卫宫一顿。 打不过。他恨恨地想。 士郎手足并用地抱紧了搭档低声说:“动不了吗。你也算是个魔术师吧?偶尔也试用一下魔术吧。” 间桐慎二已经习惯了卫宫时不时的性格分裂。尤其是补魔前后的短时间,性格恶劣得让他无可奈何。说是恶劣,已经相当温柔了吧,只是比起普通情况下温和得愚昧的样子差别太大了。也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士郎通常会拿出调侃的语气化解尴尬,本来就不是恋人偏偏必须做恋人做的事情让他有些苦恼。 不甚熟练地操纵者清理和治疗的魔术,不去理会身后人微妙的笑意。 我真想掐死你。他想着。 随后仿佛回忆起什么的样子,慎二自言自语:“你猜猜看,那个叫杰克的人会有什么反应?一定十分有趣吧。真想看看他的脸。”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原来还没恢复过来吗。这一次难道比之前的更加严重?什么嘛,明明人数上并不多啊。 慎二当然不明白,此前的牺牲都是形势所迫无可奈何,而这一次完全是因为失误。自责的情绪一直萦绕在卫宫士郎心头无法驱散。 感觉到对方情绪的变化,慎二小心地换了个话题:“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正义的吗。” “是。” 又变回那个顽固的卫宫士郎。慎二轻哼了一声。 “那你当时就应该杀了那个叫杰克的家伙啊!”他忍不住再次提起,“全家死光后把仇恨撒在无辜人身上,变成这种局面是很有可能的吧?又或者来找你报仇呢!” “他不会活着出来了。” “……什么?” “那个镇子里全是毒气,普通人再靠近就会死亡,应该不会看见镇子里的景象。” 死前也不会觉得痛苦。这是那个年轻人最好的结局。士郎想。 慎二没有想到这一层。他理解为士郎为了切断罪恶和仇恨的传递而送杰克去死。 哈哈……原来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圣贤啊,卫宫士郎。你也对这个丑陋的世界做了理想的调整了吗?还是为了减少追杀者和诅咒者呢。如果是几年前,你绝不会这么做吧。现在也终于能想到这个层面了吗。 你迟早有一天会杀了我的,卫宫士郎。 一个丑陋自私的普通人类,就这样躺在你身边啊。 在这些年因为我的缘故害死多少人你最清楚了。 等你想明白了,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夺去我这条肮脏罪恶的生命。 毕竟在你心里,我和随便哪个陌生人都没有差别,天平的守护者卫宫士郎。 “卫宫。”慎二轻声说着,难得深沉得符合年纪,“你真的不收手吗。你跟我回国吧。我们回去吧。别再干了。” 卫宫士郎什么也没说。这个世界上曾经理解自己的人早已都相继去世了,残留在身边的唯一能作为支持的旧友竟然会是间桐慎二,而且已经这么多年了。那是一个完全不可能理解自己理想的人,能够一直作为搭档留在身边帮忙实在是奇迹,让他觉得非常感激。可他若是是劝阻自己,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尽管被抱在温暖的怀抱了,慎二依然浑身打冷战。 他很害怕死亡。 但是死亡逼近的脚步不断在他脑中回荡。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疯掉的。 他咬紧了牙关。 我们两个完全相反的人,为什么会这样一路同行这么多年呢。 我绝不要死。 我要活下去。 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在等着我啊。 而你选择的人生只有无穷无尽的杀戮与死亡。 那绝对不是正义。 也绝对不是世人能理解的东西。 所以,为了我能活下去,请你去死吧。 我只是想保命。 他自欺欺人着,诅咒着,哭泣着,为了那个必将到来的结局而飞快地在脑中筹划。 毒蛇渐渐从冬眠中苏醒,农夫浑然不觉。 「溯源之所」 ——好可怕,请你去死吧。 虽然常常冒出诸如此类的诅咒。 ——卫宫救我! 但是常常被他所救,遇到危险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总是他的背影。 ——我要回国! 可仔细想想,这种随时会丧命的生活不就是他不正确的正义理想造成的吗。 ——呜……好痛!混蛋! 最可恨的是自己的生命已经同他捆绑在一起,无法想象缺少他的生活会有多糟糕。 变成了空气一般的存在。 ……真的会比现在如同丧家犬一般四处奔波的生活更烂吗?当初找上卫宫来充当解决生理恶疾的合作伙伴不仅仅是疲于应付那帮有其他打算的丑恶魔术师,而是慎二确实在潜意识里对卫宫有所向往。 啊,樱说的没有错啊,我的朋友,就只有他一个。我对他竟然怀有感情,想要和他走得更近,真是令人哭笑不得。这些年来相处在一起,确实证明了他恐怕是世界上唯一真正把自己当朋友看的人了——对方是自己的唯一,自己却不是对方的唯一。 只要不是极恶对谁都温柔以待;只要是生命对任何形式都加诸爱护。 混账的滥好人。 就算作为情报和财力资质,自己也只是一个性价比比较高的存在,不是没有大把的代替品。 一直把自身当成正义的伙伴,仲裁“恶”的标准只有卫宫他本身的想法而已。 然而恶的标准是什么? 纵使是某个神父,也曾经做出过救助濒死之人的善行。 把握在一个逐渐变得偏激的个体心中的正义天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不受经历和想法的波动影响。 如果有一天这杆秤的容差严苛到将我审判为恶,我一定会被毫不留情地抹杀——间桐慎二几次在睡梦中为此焦虑惊醒。 和卫宫并肩战斗的生活确实非常有趣,征战和奔波从来都是普通男人向往的刺激和浪漫,慎二也对扮演策略和情报的提供者这一角色乐在其中。多年的相处和磨合证明了卫宫士郎是一个非常适合照顾人的保姆型角色,实力强大、为人耿直、无微不至,很容易教人对他产生依赖。慎二清楚地明白,他一直以来都相当在意和喜欢这个人,单单凭借一点追求刺激或利益的心情怎么够支撑和他一起奔波亡命多年。然而事到如今,害怕和忧虑的心情不断起伏已经盖过了慎二所能坚持下去界限。 突破他最后心理崩溃防线的是一件成为他一生阴影的惨剧。 曾经展开五届圣杯战争的远东之地。 士郎再一次踏上了这片故土。 他首先拜访的地方是东木圣堂教会遗址。没了圣杯战争,也不再需要监督者。在这个地方居住过士郎所认识的一对父女,也早已经不在人世。 他并非来此缅怀过去,士郎没有这份闲情。在飞机上阅读了慎二整理的情报,确认了这次逃窜到东木的外道魔术师是因为需要大量灵力支持研究才选择了这片偏僻的远东之地作为新的庇护场所,因此首先需要调查的是几大灵脉,从机场前往深山镇的路上就近拜访了这里。 经过仔细寻找并没有发现魔术的痕迹,可以确定那个名为莉莉斯、被称为魅眼魔女的目标没有到过这里。 慎二却对这个地方充满感性之怀。曾经在这里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也差点在此丧命。最后濒死的妹妹奉上了的回路和肉体才得以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不知道樱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救自己?亲情也好,同情也好,憎恨也好,无论何种,只要自己能以实体存活下去就行了,她的理由是什么,才不想管。 因此士郎叫他离开准备前往下一个目的地远坂府的时候,慎二对士郎说:“活着真好。”活着才能享受身为人类的乐趣。 “是啊。”士郎淡然地点点头。活着才能追求身为人类的理想。 一路同行思想却南辕北辙的二人——这就是所谓的同床异梦吧。 之后去了中央公园,也排除了这个可能性。本来选择公共场所周边作为工房也是非常风险和没有效率的事情。士郎在这里倒是颇有感触,一言不发的看着嬉戏的儿童,如同灵魂出窍一样握住了慎二冰凉的手。 ——干什么,好恶心! 想要这样说着挣开手的慎二,因为看到士郎露出了从未见过的恍惚而温柔眼神而怔住了。不,并不是没有见过。国中时代,某一段时间他一直在操场上疯狂地练习跳高。他不是喜欢这项运动,而是单纯通过极限地虐待身体来发泄父亲去世的痛苦罢了。那是卫宫士郎人生中第一次失去重要的人。 什么嘛,这家伙从来没有这么看过我。他这么忿忿不平地抱怨。如果我死了,他恐怕连眼泪都不会流吧?更别提报仇了。慎二对这份无中生有的嫉妒感到迷茫。原来自己如此在意卫宫士郎的情感回应吗。 原本打算一口气调查完远坂家和圆藏山,却在通过东木大桥时遇上了学生时代打工居酒屋的荧塚大姐。 “啊,这不是士郎吗!!!”她惊喜地大声打招呼,“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 “有点事情。好久不见,neko 姐。” 对于同样在居酒屋有过短暂打工时光的慎二,她有过一些不快的印象,嘟囔了一句“怎么还和这家伙在一块”笑着拍了拍士郎的肩膀说:“真是的,多少年没见了,竟然还能长个。回来也不赶紧去看看大河,那家伙要是知道了可要气得暴走了。” 也对,今天的旅程是有些疲惫了,差不多整个下午都在调查,慎二的脸都青了。 去看看滕姐吧,真的太久没见有些怀念了。 他应允着音子的嘱咐和她挥手告别,回头一脸严肃地问慎二:“你还走得动吗?” “你是白痴吗!”慎二忍不住揍了他一拳,“给我打车啊!车钱你付!” “我可没带日币。帮你叫车吧,我自己走过去。” “……混账!我之前的已经用完了!刚才应该问她借的!下了飞机就匆匆跑过来乱晃一通,这么赶怎么来得及再换!啊要是没把那些佣人辞退就好了……你叫人来接我们!” 二人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行李。无论是不值钱的衣物还是保存了重要资料的电子设备都没办法立刻换钱。 唯一的好处是天色已经昏暗,夕阳渲染下的赤色大桥与河面的粼光辉映成一幅深厚的帷幕。卫宫士郎抱着只是足部轻微损伤就完全无法再坚持行走的同伴,捎上行李,以令常人惊叹的脚力向曾经的家行进。 “痛死了,混蛋。”刚被放下的慎二一边坐在玄关揉着脚跟自顾自地抱怨,一边瞄了眼正在和藤村大河叙旧的士郎。她不断抱怨着士郎怎么这么多年都杳无音讯,狠狠地揍了士郎一顿。士郎只是如同十年前一样一脸抱歉地笑了笑。 那样发自内心的温暖笑容确实很久没有见过了。如果不是再次出现,慎二真的以为曾经的卫宫士郎已经走在化身无情仲裁者的杀人鬼之道上有去无回了。 只要不触及底线,对谁都是温柔体贴的好人。这一点真是教人生气又没辙。 “真是的,也不早一点打个电话!”一边说着一边再次给了士郎一下,“我去多买点菜!” “啊不用了,厨房里不是还有不少吗。”习惯性地走进厨房检查冰箱,士郎笑着挑出一些食材,“今天的厨房交给我就好了。” “嗷呜万岁!”大河吼了一声。士郎离开故乡后她就定居在这里打扫着空旷的道场,三餐也亲自下厨。无奈手艺十年来都没有长进,教她十分苦恼。若不是最近收留了一个姓林原的流浪老人,她真觉得这辈子的没有机会脱离味觉地狱了。 曾经在这间道场居住过的两个男人,一个去了回不来的地方,幸好另一个今天回来了。 ——想要在切嗣和士郎生活过的地方,代替他们日常地生活下去。 坐在桌前等待美味大餐的藤村如此幸福地回想着这份决心。 当然好心情立刻被破坏了,坐在对面无聊地一边摆弄手机一边抱怨肚子饿的家伙是间桐慎二。 啊!真想给这个小鬼狠狠一竹刀拍死算了,士郎到底受了什么威胁一直忍受这家伙的欺负? 一起用餐的时候大河因为吃的太快噎住了,稍后入席的林原太太无奈地给她倒水拍肩,称赞士郎的手艺。 “也没有特别好,只是普通的饭菜。”士郎谦虚着,顺手给慎二夹菜,“不要挑食。” “为什么是青椒啦青椒,香菇都要比青椒好吧?!”虽然抱怨不断,慎二还是乖乖地吃掉了。 呛出了泪花的大河瞥见此幕一时无法相信。好像家人一样的和谐感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错觉吗。 到夜里看完电视之后,士郎表示“我和慎二睡一间就好,他老是踢被子”,大河深感她的世界观有崩坏的迹象。难道士郎对那家伙……有着奇怪的感情?!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那家伙,就算是选择了男性伴侣,一成也要比慎二好吧?!说起来,士郎也许不记得了,他还小的时候偶尔到访骚扰切嗣的某个神父,也是个让她讨厌的家伙。 自己疼爱的人爱上了讨厌的家伙——这恐怕是女性这种生物上了年纪后常常遇上的烦恼吧,恩!恩!大河的思路如同下山的猛虎越跑越远,“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如此碎碎念着和林原太太一起回到各自房间的大河,今夜也许会做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慎二对于就寝的安排非常不满。睡在一间房里没有问题,可是还没到某个周期发作,没有必要躺在同一个被窝里吧? “晚上变凉了不少呢。慎二的体质特别怕冷吧?抱歉委屈你住在这里了,结果还是没装上空调,滕姐也真够厉害的。”说着看似体贴的话从背后贴身抱过来,若非发出者是不会有恶意的卫宫士郎,此类言行称得上是性骚扰。 枕着肌理坚实的手臂,慎二今晚倒是非常安心的睡着了。究其原因,是一次性看到了很多令人怀念的卫宫士郎的本来面目,从而产生了强烈的倒错感和疲乏。 近十年来的生活恍如隔世。仅仅一边活着一边玩乐的自己,确实是一个冷漠无情缺少理想的蝼蚁觉得人生仅仅在重复而没有前进。十年还是二十年,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而对士郎而言,十年还是二十年,都远远不够。他的理想太巨大,个人的能力太渺小。想要拯救所有人、制裁所有恶,一个普通人类的生涯实在远远不够。也无怪间桐脏砚会本末倒置迷失自我,更无怪切嗣当初强烈地想追求满愿机。 那么我该走上怎样的道路呢? 正义的伙伴——只要世界上还有人类存在,就是永远尝不到甘甜结果的苦涩的理想。 即便如此,他还是坚定不移地前进,从来不会迷惘,从来不会考虑个人利益。 要让所有人幸福。 每次被迫做出牺牲,都让他产生巨大的无力感。 如果有更强大的力量,就能完全支撑起这份理想了吧? 切嗣,我一定会坚持到底,一定会找到实现的方法。到那个时候,我就能像你一 样露出那样的笑容了吧。 「选择」※设定:圣杯解体战期间凛丧命。 “我们出去一会儿,晚饭等我回来做。” 士郎吃完早饭就带着慎二出门继续调查——对大河只说是在附近转转怀念一下,并没有以实情相告。对此大河做了二次加工的误会妄想,是要去怀旧青春时代吗?真浪漫啊!可是为什么是和间桐慎二?!诸如此类。 慎二原本很厌恶早起,起床气也非常重。幸而昨夜睡得安稳才精神充足,倒没怎么发脾气。 首先调查的是远坂府。没有任何人居住的洋馆似乎被本地机构收购了,准备拆除改建公共场所的样子。 士郎没有见上凛最后一面。当时正困在北欧事件讨伐队的泥沼之中无法脱身,等他收到消息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远坂家没有任何人来继承。 “一段时间没回来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慎二感叹着。见士郎噤口不言,他试着拉了拉对方的衣袖:“我把它买下来。” 士郎诧异地看了慎二一眼,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慎二嗤笑着翻开手机开始动用间桐家的势力收购远坂府的土地。这本来就是一举两得的好事,避免了远坂府的拆除,也把这片灵脉纳入间桐手中,何乐而不为。在士郎调查完远坂府排除怀疑并牵着慎二到达柳洞寺的几个小时里,生意谈成了第一步。 “想不到慎二这么擅长和人打交道。”士郎不懂如何表达的情绪化为一句调侃。 光是从他打了多少个电话都能猜到这背后的势力有多复杂。 “废话,你以为这些东西是哪来的?”慎二想用手中的资料夹敲士郎的头,踮起脚才勉强够得着,只能作罢。 柳洞寺,士郎一行毫无意外地遇见了故人柳洞一成。 在多年前的变故中,一成的兄长因为难以挽回的原因丧生在士郎手中。知道无论如何不应该责怪士郎,事实上士郎也对他表达了深刻的痛苦和忏悔。明明那完全不是士郎的错,如果不杀死兄长只会出现更多受害者,然而一成依然对士郎“杀死兄长的凶手”这一身份十分介怀。普通人无法避免这样的想法也是十分正常的吧。他对士郎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却无法再像学生时代一样心无芥蒂地交谈。再加上知道了士郎现在正在做的就是通过杀人来救人,更让一成难以理解。 正义,不应当是善行吗? 以恶抑恶的行为,能得到佛祖的原谅吗? 在修行之路上,他不断扣问。最终的答案是否的。他无法理解士郎的正义。 如今已经成为寺庙继承人的他看见二人时表达了久违的常人情感。和尚做久了已经很少有机会笑了。 “士郎,你怎么黑了这么多,国外的阳光真猛烈。” 这是反复练习某个不熟练的魔术反冲的结果。不过士郎只是笑答是啊。 “我真搞不懂你怎么和这种人相处的。”年轻的主持把士郎拉到一边,指着噼噼啪啪发短信的慎二耳语。 “别那么说,一成。”士郎岔开话题,“能带我去后面吗?” 一成明白士郎的意思。他轻叹了口气。 年轻的主持带领旧识们到了卫宫切嗣的墓地。 时节错误,没有带花、也没有带酒水。士郎仅是站在父亲的坟前静静地看着。 他轻声告诉父亲,我正在代替父亲实现梦想。 他无声诘问自己,单凭我这双手,真的能够成为正义的化身吗? 一成的僧袍和慎二的风衣都在山风中随着飞洒的残叶浮动作响。一成克制住上前去和士郎辩驳的冲动。 他固执得无可救药的表情,一成看了只能叹气。 不过难道一直跟着士郎的间桐慎二,竟认为士郎的想法没问题吗? 他回头看慎二。 裙带菜发型的青年垂目看着搭档的身影。从一成的角度看过去,慎二的脸被逆光的浮影所笼罩,称得上漂亮的水色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和波澜。没有赞同,没有反对;没有支持,没有质疑;没有欣慰,没有愤怒。 啊,没错。看来间桐慎二这小子这么多年完全没有长进。从认识的时候开始,不就是一个没有任何理想和信念的讨厌的家伙吗。直到现在也还是这样。没有观点的冲撞,自然能和平相处下来。就算士郎脱轨,他也会在旁边看着,疼惜自己的手指不肯去尝试扳动刹车吧。 间桐慎二茫然地望着搭档的背影,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成的视线转向这边。原本以为自己对士郎的情绪已经被恐惧所侵占。可是看着他凭吊的背影,为什么反而平静下来了?人的思想果然不可思议。 之后花了整个下午调查圆藏山。因为本身留有不少魔术痕迹,要一一鉴别时间和性质来排除可能性花了不少时间。最终依然无果。慎二有些沮丧,可恶,是遗漏了什么还是情报出错?这样一来这几天的辛苦不就白费了吗?不知道还有什么切入点—— “最近几个月镇上有来过外人吗?”返回的路上,士郎突然对一成发问。 “外人?啊,倒是有那么几位。学校招募了一些新的教师,此外还有一些过来生活的人。” “给我一份名单吧。” “我所知的未必完全。”一成推了推眼睛,曾经学生会长的严谨派头显露了出来,“你稍等,我去寺里问问大家统计一下。” “好,拜托了。” 这次的对象真够狡猾的,花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头绪,已经有些棘手了。可恶,到底藏在哪里? 卫宫士郎隐约有些不妙的预感。这种感觉,如同打翻了杯子,触手可及却无论如何挽救不了,只能惋惜地看着瓷杯打破红茶洒了遍地。到底疏忽了什么? “卫宫……”慎二轻轻出声叫住了他,“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就像……” “像什么?”看到慎二吞吞吐吐的样子,士郎追问。 “我不知道……很烦躁的感觉……就像、就像樱死掉之前一样……” 只差一步来不及见亲密的人最后一面的窒息感。原来如此,慎二自嘲,原来我还是把她当成重要的妹妹的。 半刻钟后,一成从寺里出来,看到士郎把慎二抱在怀里安慰的样子,嘴角抽搐大声干咳,直到他们尴尬地分开。 他递过来一份名单:“统计了一下这半年来在镇上定居的人就是这十六个。虽然不知道你要干什么,这里列出了他们的基本信息。” 一成总是能把事情办得琐碎而体贴。 “恩,谢谢你。那我们先告辞了。” “还会回来吗?” “近期应该不会了。以后再见吧。” 一边走出山门,一边告别。 “士郎,不用管新都那边吗?情报只指出她在东木。” “你所说的不协调感我也感受到了。自从到了镇上这份感觉就挥之不去。” 士郎看着名单,一边用笔把男性和十岁以下的小孩都划掉——如果对方使用了伪装魔术自己应该能感知到,况且莉莉斯的能力没有达到能改变肉体的地步——一边自嘲着,“恐怕是冥冥之中的指引吧。” 最后剩下的是四人。其中三位是学校的教师,虽然应该不会采用这种私人时间颇受限制的职业做伪装,为了确信士郎还是顺便去了穗群原学园调查——刚好赶得上放课前。 士郎十分迫切地希望莉莉斯就隐藏在这三人之中,这样他的焦虑就得以排除了。 可惜如同既定剧本一样,事情朝着他最不想要的结局奔去。 “卫宫?”慎二看到垂下手的士郎,不解地发问。这是怎么了?感觉完全变了。 简直像是压抑在无光的深沼中的困兽一样绝望、痛苦的气氛。 令人不安。 “你看。”士郎的声音,穿越过凝重胶着的空气传来。 纸上书写的最后的可能性是:林原太太,藤村大河最近收留的流浪者。 无法确认年龄、传闻中的魅眼魔女莉莉斯竟是一位眉目慈祥的老人,无论是谁都难以相信。她没有做任何伪装,仅仅是切断了的魔术气息和痕迹,发挥着最原始的演技。 不择手段的白发魔术师杀手是一个带着同龄搭档的年轻人已经被列为许多逃亡者的常识。恐怕林原太太昨晚就已经意识到他们的身份了。 很多年后慎二都在思考,当初士郎完全没有第一时间怀疑林原太太,究竟是对方的隐匿能力太强,还是士郎不愿去考虑某种已经发生在藤村身上的可能性而刻意避开? 就是因为这一息的时间差,给对方留下了反击的余地。 那是对莉莉斯本人的存活来说毫无意义的反击,却是让士郎蒙受巨大痛苦的诅咒。 命运会因为一秒钟的差别而改写。 卫宫士郎抛下搭档全力狂奔。 凭借着将肉体使用到极限爆发出比任何交通工具更快的速度,截击到买完菜刚踏进卫宫宅邸的林原太太,花费了数分钟。 尽量压低动静用投影出来的武器攻击暴露出赤红双眼的莉莉斯,花费了数秒钟。 老人的眼中绽放出不符合年龄的精光。刀光掠过之际勉强用镯子架住了攻击,她咯出一口血,含着咸腥的味道吐出让士郎恨不得立刻自裁的话语:“放下你的刀,不想要屋子里女人的命了吗。” “呵呵呵。”看到魔术师杀手动摇的模样,她不禁得意起来了——看来已经掌握了主动权,只要做出合理的交易就能活命了,甚至还能更进一步,“昨晚你们睡了之后我给她做了夜宵,加上今天的午餐,已经将她饲喂成‘器具基床’了。虽然很遗憾,只要你别妨碍我的研究,我会一直控制住她不让她解放成为‘器具’,你的滕姐也能什么都不知道地寿终正寝。” “别妨碍你?” “嘿嘿,也许你小子应该帮我封锁消息,让我安安心心完成我的夙愿,通往理想之所,万一我紧张出错了就不妙了。” “用全镇人的性命作交换吗?” “哈,你要是舍不得同乡们也大可放心,我嘛,可以去外面弄些和你没关系的人来做研究,也会妥善处理‘器具’不被人察觉,不过你要配合我。” 莉莉斯的起源是无本之灵。 以只有她掌握的这份手段不断抽取提纯非魔术师的人类的生命力,加诸以变质魔术使其聚集坍塌,理论上可以通过不断加速的坍塌打开根源之门。坍塌过程中要消耗大量器具,凭她个人的力量无法得到足够的效率剥取生命力,因此才需要借助大地的灵脉来构筑魔术。 士郎曾经见过她逃亡途中留下的忘记处理的所谓“器具”——被剥去了作为人类的生命当成垃圾一样随意丢掉的残留物,长时间的发酵恶化从普通的行尸走肉变成了怪物。不知如何描述才好,一团血肉外翻、脉络鼓动的流质生物,无意识地暴走攻击普通人。即使被大口径的枪械扫射成烂泥也依然像无脊椎生物一样垂死挣扎。 他咧嘴笑了,眼角无意识地滚下了泪水:“用人命来完成的研究——不可原谅。” 看到士郎诡异的表情,莉莉斯的眼神染上了一丝惊恐:“等等,你会后悔——” 没有思考,武器伴随着强化魔术切入血肉的声音响起。 这次事件最后付出的代价是士郎无法想象的。如果他停下听莉莉斯把话说完,结局会有改变吗?已经无法预料了。 不太一样的质感,莉莉斯的肉体内部是如同霉变侵蚀一般的败絮,也许常年接触不洁炼成物使得其本身的躯壳也早已非人。到底是为了追求根源才腐朽,还是腐朽了才想要追求根源?如此思考着,士郎在慎二气喘吁吁地追过来之前无声地毁灭了肮脏腐朽的肉块。 即便如此慎二还是在红光之中看到了一些让他反胃的印象。 “呕呜,这是什么东西!”他露出了厌恶和害怕的表情,接着,注意到士郎的脸上的泪痕,他咬紧下唇,犹疑踌躇,踏步不前。最后,攥紧自己胸口的衣襟颤抖着问:“怎么了……大河她出事了?” 士郎看了慎二一眼。 慎二对这个眼神印象深刻。 卫宫士郎露出了无助的、绝望的、泫然若泣的表情,眼中看不到高光和焦点,明明看着他,却仿佛穿透了自己望着遥远的虚无之所。他并不是在向他求助,没有寄希望于他,只是摆出了这样一份表情,向他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极致的痛苦。 如果慎二能够穿越时空的限制、看到某个名为卫宫切嗣的人即将对着 A300 航班客机发射导弹的面容,一定可以预见士郎接下来的行为。 即使能够预见,凭他的能力也无法扭转的局面。 士郎被满溢的泪水迷糊了双眼,只能看到同伴模糊的身影。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扯起对方的围巾擦去泪水。慎二害怕得屏住呼吸,也不敢出声让他放手提醒他自己快要被勒死了,任由士郎弄脏昂贵的名牌衣物。 然后,士郎重重地喘息着调整心率,收起投影的武器走进屋里。动作平稳语调缓和地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屋里传来了大河“士郎!”的喊声。 慎二松了口气。什么嘛,不是精神得很嘛!那个笨蛋到底在哭什么?难道莉莉斯是什么包含苦衷的大美女吗? 他嫌恶地拉扯了濡湿的围巾一会儿,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跟着进了门。 在玄关换鞋的时候,他发现士郎是直接走进去的。 “搞什么这家伙。脏死了。”他抱怨着,随着泥尘脚印跟进了厨房。 “啊,士郎,你回来的好慢!林原太太也是,怎么买菜到现在还不回来!所以我忍不住自己做饭了!” “哈哈,滕姐的手艺我也想再尝尝呢。” “你真是!这些年我可不是白练的!等一下就叫你大吃一惊!” “唔,不过这个胡萝卜切的……真是特别。” “真过分啊,士郎!果然不该答应让你满世界乱跑做那些危险的事情!嘴巴都学坏了!” “应该是这样的嘛,你看。” 士郎从背后环过大河教她使用菜刀的方法。感叹于士郎的刀工,大河频频发出儿童般的快乐惊呼。 但是,好奇怪。坐在餐桌上偷听隔壁谈话的慎二剥了一个橘子来吃。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情景,为什么产生了这么强烈的不安呢。 人在蒙上了双眼不系绳子而放置在蹦极台上被推着向前行走时的感觉是奇妙的。深渊就在前方等待着,暂时丧失视觉的人却完全不知道它是否存在、假使做好最坏的打算也无法预见它何时会来,仅剩下轻微的上升气流不断灌满裤管,让人产生不妙的预感。 “滕姐,谢谢你从小这么照顾我和切嗣。” “突然说什么呢?” “滕姐喜欢切嗣吧?” “啊、啊、啊——士郎!我——” “哈哈哈,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嘛。” “……有、有那么明显吗?!” “是呢。果然喜欢切嗣呢。如果可以,我也想叫滕姐一声妈妈试试看啊。” “诶!!!士郎!!!这种话——啊、你想叫的话也不是不行嘛……不,不是,不要 说笑了。呐士郎,这次就别走了,一直住下吧?” “恩,妈妈。” 对话戛然而止,慎二突然想起一开始就错误的征兆:士郎的洁癖那么严重,不可能脱鞋就进家里。 除非在他看来,这里不再是可以回来的家,而是…… 慎二慌乱地站起身来,不小心撞到了膝盖。他含着泪花抱住腿往厨房跳,看到的场景让他两腿一软跪在地上。 士郎平静地把大河的身体平放在地上,将她的双手小心交叠在腹上。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倒是大河平静幸福的面庞沐浴着夕阳,呈现出十分祥和的景象。无论从何种角度判断,躺在地上的女子已经是一具无生命的肉体了。之前没听到任何动静,现在也看不到血迹,应该是被击昏后直接切断了喉口的要害。 还是晚了吗……回忆起资料上的内容,慎二想出声提醒保险起见应该毁灭这具尸体,张了张嘴喉咙只发出一个干涩的单音。被这声音所提醒,士郎似乎想起了什么,竭尽魔力仔细分析了尸体的骨骼和细胞结构,最终确定污染的部分只有心脏内部,小心地在保留全尸的基础上将之彻底破坏。 卫宫士郎站起来朝这边走着,表情极为丰富。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像一个普通人类,不擦拭汹涌的眼泪,所有的感情都生动地写在脸上。 慎二仰头,逆光阴影笼罩下水珠啪嗒啪嗒不断滴在脸上。士郎小心地蹲下身子抱住身材瘦弱的搭档。为什么每次告别重要的人,留在身边的都是他?这是宿命吗。 混乱地胡思乱想着,他收紧了手臂。 太用力了,卫宫!——这样状态的士郎让人害怕,即便因疼痛同样哭起来,慎二也不敢擅自打扰对方的宣泄。要怎么安慰他呢?譬如“这次还算圆满,只死了一个人”?说不出口。那是士郎刚刚称为母亲的人。 持续了几分钟的奇怪告别式对慎二来说像进了固有结界被封锁了几个钟头那么久。 “哟呵!大河!士郎!我来了!咦,怎么门也不关?” 门口传来音子的声音打断了告别式。士郎像机器一样迅速切换回状态,如果不是湿透的肩头,慎二简直觉得刚才看到的士郎只是幻觉。 我收回前言,卫宫越来越不像人类了。被扛在肩上带走的慎二畏惧地想。 藤村大河的葬礼是由一成主持的。 “真的是士郎做的吗。我、我不相信……” “我也……不过小由纪……警方对比了指纹,确实……” “是不是别人嫁祸的?士郎他没有理由这么做啊!” “可是 neko 姐好像看到卫宫前辈了……” “我听说,士郎和慎二那家伙混在一起,如果真的是士郎,一定是了慎二胁迫他的吧?!” “说起来 neko 姐呢?她怎么没来?” “听说病倒了呢。” “是呢……受了这么大的打击。” “好像林原太太也失踪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会不会其实是林原太太……” “也没有理由吧?滕姐对她很照顾呢,想必她很感激滕姐。而且林原太太是个好心人呢,常常照顾无依无靠的人给他们送饭。” 一成强迫自己虔心诵经的时候,大河葬礼上的几位高中同校生在悄声交谈着。无论如何,他们都无法相信士郎会对大河做出如此举动,也无法想象其中的理由。把慎二算作始作俑者也太过牵强,那家伙根本不够分量。 家属和邻友致悼之后,藤村大河的棺材被封上,由僧侣们扛着前往墓地。 遵照多年之前和士郎开玩笑的谈话,将她安葬在切嗣身边。 希望士郎不要责怪我的擅自决定。一成双手合十。 当夜,一成辗转难眠,孤身前往后山。远远地就看到士郎的身影,正将一束清菊放置在藤村的墓前。他想要冲上前,却被一旁突然伸手的慎二拉住了。 一成吓了一跳:“你怎么坐在这里?黑漆漆得想吓死我吗。” “跑得匆忙我没有鞋子。”慎二苦笑着从石头上站起来,洁白的袜子上沾满了泥土。 “而且,”他垂下眼帘转头望向士郎的方位,“我不敢过去打扰他。” “……真不像你。”一成没了脾气。他轻叹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到底怎么回事?” 要从哪里说起呢?看士郎一时没有离开的意思,慎二将语言表达能力发挥到极限尽量把整件事情清楚地向一成说了一遍。涉及魔术的部分也简单作了讲解。 “如果是你,譬如换成你哥哥,你会怎么办?”把小心地从士郎口中问到的前因——莉莉斯的交易要求向一成解释后,慎二发问。 “我吗?如果是我……是我的话,我想——我还是会妥协吧。我不想失去重要的人。”一成抉择挣扎,最终叹了口气面对自己的真心。 “你是个正常人。”慎二轻声笑了。 “你也觉得士郎不正常了吗?”一成诧异地扶了扶眼镜,也对,一直生活在一起,再不屑注意也会发现其中的错误,“你还一直跟着他?” “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我害怕哪天睡下去就再也没法醒来。我也想终止这种生活,可是我好像,暂时还无法下决心离开他。摆脱习惯了的人生有多难,被安排好命运的你应该能理解吧?” 如此深刻的话从间桐慎二口中吐出,一成觉得格外荒谬。看来,慎二也并非没有成长不是吗。 不想再探讨不快的话题了。面对自私的真实想法,受过道德教育的人类本能地就会采取回避。一成沉默片刻,发出感叹:“你所说的魔法师——啊,是魔术师——真是奇妙的存在。凛那个女狐狸是有双重身份的人我倒是想过,对一个普通的老太太还是无法怀疑。” “你认识林原太太?” “啊。来镇上不久,倒是个公认的善心人。以前也常常给寺里的僧侣送饭呢。她的手艺倒是不错,虽然还是比不是士郎。” 挥之不去的不安重又笼罩心头了。 无法理解“善行”这一存在的慎二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平白无故地送饭? 歪打正着,他找到了答案所在:虽然不想自夸——慎二要哭出来了——不过我的分析果然没有错。莉莉斯确实选择了原本怀疑过的灵脉方位。 就在这——圆藏山啊。 她的工房无疑就在柳洞寺了。应该是刻意和当初 caster 留下的遗迹做了咬合和旧化、在普通魔术上造诣颇浅的士郎又怎么能发现,再加上自己也是个没付出过努力的半吊子。 这组合简直是致命。 莉莉斯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根据之前的数据统计,失去指令“器具基床”应该快到暴走的极限了—— “一成。”慎二吞了口口水控制住发抖的嘴唇,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发问免得让对方多想失控,“老妖婆送的饭菜,你吃过吗。” 不要啊。 你不是说比不上士郎吗。 你应该立刻吐掉了吧。 你这个家伙应该是没有吃过吧。 慎二此时自欺欺人的想法并非完全出于关心一成而做出的祈祷,这层想法只占了一部分。他害怕如果一成突然变质,士郎来得及过来救自己吗——或者,士郎会不会为了消灭异端趁机“无奈地”把自己一同抹杀掉?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慎二的心脏。月光行走过云缕的间隙之际,一成的脸被照亮了。 他依然那副平静的表情,生理性地眨了眨眼睛微微侧头回答:“当然,毕竟还算是出色的料理。” 洁白月色照亮了他的面孔。从阴影中的左侧脸颊开始,已经外翻出蠕动颤抖的红粉血肉了,脓血悬垂在小块上欲滴未滴,觉得瘙痒的一成伸手挠了一把,看着手心里的一滩残肉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这是什么?” 紧接着是急速的反应,近在咫尺的友人肌肤不断爆裂翻转,飞溅的血肉残膜喷了慎二一身。他彻底忍不住了,厉声尖叫哭嚎,本能地喃喃士郎的名字求救。 在被士郎救下的一刹那,抬头看到插满了剑刃裹在僧袍里的怪物,回忆起此前的交谈和心境,慎二自我讽刺道:都到这份上了,我第一反应还是向你求救吗,卫宫士郎。如果我受了感染,你也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对待我吧。 “对不起,一成。”慎二梦游般的自语。 片刻后他惊醒,难得地第一次自揽责任——不排除因为目睹一成的戏剧性死亡而错乱、继而没有推卸失误以防被侍郎谴责:“都是我的错,我疏忽了,工房是柳洞寺!应该是和旧有的那个重叠了所以没法发觉!” “不是你的错。”士郎把慎二放在一旁。 是我的错,因为我能力不足,因为我作为魔术师太无能,才会酿成这样的恶果。 如果是其他更优秀的执行者,莉莉斯在 caster 遗留阵地上的小小的把戏立刻就会被拆穿。 拆穿了又能怎么样呢?向那个魔女妥协吗——这问题士郎没有想过。 魔性渲染的月色变红了。双手持剑的士郎急速冲往僧侣们的居所,祈祷着事态不要恶化。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好不安。 月色越来越诡异了,夜幕昏暗发红,周围的磷火如同狂宴般乱舞。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着一成的尸块,慎二缩成一团颤抖。想要出去看看,跑了几步很快踩到了锋利的乱石割伤了脚。 花了半个小时鼓足勇气,他瑟瑟缩缩地爬到一成身边,忍住反胃的冲动,半闭着眼睛拔下他的鞋子套在自己脚上——和记忆中一样是相近的脚码。然后再拿起之前被一成靠在一边的长杖,一路支撑着回到柳洞寺。留有剑刃痕迹的尸肉延续到山门之外,零落地铺洒了整条山道。 ——又来晚了吗。 目睹满地血腥不加修饰的战场,慎二扶着长杖不断干呕。猛然想起自己在卫宫家吃了橘子,条件反射地抠自己的喉咙催吐;吐得体力尽失之际才想起情报上所指水分含量过多的东西无法做成器具媒介。 哈,我脑子也坏掉了。他扶着支撑物不停干笑。 一天之内反复发生变故和惨剧,任谁都要无法支撑了。 对别人没什么感情的自己尚且如此,卫宫他的人格还没有崩溃真是个奇迹。 不对,应该说,正因为是卫宫,才能继续毫不犹豫地追杀下去。 即便做出抉择,也没能停止悲剧的命运列车的脱轨。 在脱轨的列车上不断继续着杀戮。 是什么在支撑他呢?是正义的理想?所谓的理想真的有这么厉害? 没有理想的我是不知道了。 反正,他是个怪物嘛。 深山镇的居民通常很早入眠。秉持着良好的民风,即便是现代化的今天也依然有着安静祥和的夜晚。 居住在商店街西侧民居的一户人家,母亲因为女儿尿床而醒过来了。 “真是的小奈,你已经五岁了哦!在这样下去进了小学被同学笑话怎么办!”深夜里起来的母亲板起脸欺负女儿。 “啊呜!妈妈!不要告诉别人!”头发稀疏散乱的女儿撅起嘴。 被女儿可爱的笑脸破功,母亲失笑:“恩好好,只要小奈以后乖乖吃饭不要挑食,妈妈就帮你保密哦。” “呜……好。”虽然是很讨厌的交换,可是没办法。 逗完女儿,这位太太打开庭院的门准备把女儿的被子先晾出去。今晚的天气反常地有些回温,放在房间里大概要闷坏了。 “啊真是的,小奈就别跟出来了,穿的这么少小心感冒了。” 本想要把女儿赶回去,一晃眼看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从围墙上爬了进来。 “老公!快起来!!!有贼!!!——小奈,你快回去——快!” 身为人母的女性迅速地做出正确判断——如果那是普通的小偷的话。 “在哪里?” 夜里起来的丈夫穿着秋裤提着棒球棒出来了,母亲正试图把女儿往屋里带。 然而那段蠕动的东西突然以常人难以计算的速度爆发、喷射着粘稠的物质席卷而来。 遭到攻击的一家三口在窒息的一刹那,仿佛看到无数锐利的光影刺穿杀人凶徒,脸部是挂着血肉的骨骼的凶徒非人地长吼了一声,彻底地消失了。 紧接着,这四具曾经的人类,被急雨般降临的兵刃扫射成残渣。 模仿了当年那个金色英灵豪华的战斗方法——只有这样才能完全排除生命力强韧的“器具”所造成的危害。 不停喘息的士郎在屋脊上继续追击。强化过视觉的眼球已经痛得要爆裂,而杀戮的夜晚还远远没有尽头。此前检查藤姐尸体的时候就使用了不少魔力,现在更是到了匮乏的极限。 除了从柳洞寺逃窜突围出去的数十头怪物,这镇子上受过莉莉斯照顾的人们也依次爆发。更让士郎头痛的是感应不到原主气息失控的“器具”因为“孤独”不断攻击人类,模仿复制刻在肉体深处的莉莉斯的魔术发展新的伙伴。 简单来说,现在的问题已经从“狼袭击人类”恶化成“狼人袭击人类”了。需要消灭的数量还在增殖。 士郎从未对自己的渺小感到如此绝望。 不断投影兵刃消耗了大量的魔力,不断追杀也使得体力殆尽。可是为何觉得魔物的数量有增无减? 意识到自己无法收拾这个烂摊子,他已经给所有能联系的同行和竞争对手发了消息求助。不过东木就是因为偏远才会被莉莉斯选为庇护所,附近的支援赶来之前自己能将恶果控制住吗? 明明只是个不怎么样厉害的目标,竟然酿成了如此结局。 明明已经做出了痛苦的抉择,最终却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并且是在自己的故乡。 可恶,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再这样下去我能不能准确命中目标都成了问题。或者,我会丧命于此吗?和切嗣约好的理想还远远没有实现,就要在此倒下了吗—— 此刻他不禁动摇了,如果当初自己答应了莉莉斯的交易,暂时容忍她的行为,是不是有机会减少牺牲、至少不要想现在一样不得不亲自动手杀死受到感染的镇民? 不,不对,这样的想法是不正确的! 再次倾尽全力地将路边的目标挫骨扬灰,士郎在心中呐喊。 在那之前,都是因为我的力量不够强大。 如果我的魔术足以识破工房、提早毁灭柳洞寺的话,就能挽救如今遭到不测的人们;甚至,如果我见到林原太太的时候就能识破她身上的魔术气息的话,至少能够挽救滕姐;乃至如此发展的现在,如果我的力量足够强大,足够支撑我使用固有结界的话。 卫宫士郎一路继续着追踪,一路痛恨于自己的弱小。 我的选择都是正确的。变成这样都是我自己的力量太渺小,纵使做出牺牲也无法挽回;如果一开始前来追杀莉莉斯就不是我,而是其他执行者的话——那位亚瑟王的梦境在士郎眼前不断浮现。 如果现在追逐奇迹,还来得及吗? 奇迹会回应我吗? 「奇迹」 该说间桐慎二的幸运值高得罕见、还是和士郎心有灵犀? 一路上跌跌撞撞途经的都是拍档清洗过的地盘,没有遭到任何攻击,只见到一片血海和幸存者的哭泣。 “器具”残尸的数量远远超越了僧侣的人数,从几处尸体的骨骼交叠的位置判断可以猜测“器具”已经具有感染性了,多半是因为制造者丧命吧。 混沌之中,远处传来的喧闹混乱似乎是某些人在这末日降临之际因绝望而疯狂,暴露了身为人类的原罪。 此刻的慎二倒是出奇的冷静。因为脚上的伤口而一瘸一拐地行走,耻笑着失控的镇民:“没见识的家伙,这样就变成疯狗了吗。” 他似乎没意识到,如果是学生时代的自己,也会一边吓得尿裤子一边寻找机会欺凌弱小。 那家伙也控制不住了吧,这种情况。 空气中微微的撕裂感是士郎投影特有的信息,亲历过几千次的慎二轻易地能辨别。既然一直在不断的投影,他的身体恐怕已经到了极限,却还是没有停止自杀行径,事态还在不断恶化失控。 自己会死在这里吗。他突然害怕了。已经勉强称得上是魔术师的他当然不会畏惧满怀恶意的普通人,不过如果士郎最后力竭而终也没能清场的话,慎二只能面对被无数怪物撕咬同化的下场。 不要。他颤抖着掏出手机,太过慌乱把它摔在地上,接着扑通一声跪下了,扔开一成的杖双手捧着手机打算发求救信号。 他的手机和士郎的是经过改造连携的。打开信息云界面看到士郎齐刷刷一排的求援信息,慎二不可抑制地狂笑,直到抽搐嘶哑也无法停止,恐惧的泪水顺着面颊不断流淌。 果然已经彻底无法掌控局面了。群发的信息短促之极,带着交代遗言的味道。 ……怎么来得及?!!!——身为情报人员的他清楚地知道最近的援助者须花费多少时间才能赶到。照一路走来的情况粗略估算,那时候感染恐怕已经蔓延到冬木市之外了吧?——而且是假设士郎一直保持这个效率、同行们手头没有被战斗缠身并意识到严重性立刻全速赶赴的情况。 即便士郎活下来了,根据凛生前的说法,特殊的投影能力直接暴露在人前,恐怕就要过上一边行使正义制裁罪恶、一边逃避魔术协会的封印指定追杀的不幸生活了。 就算是这样的不幸生活。也好过去死啊。 怀着如此强烈的愿望再次爬起来,慎二灵魂出窍一般漫无目的地行走这,遵循本能接近士郎的所在。 啊,终于出现了,路口正在蠕动的异物似乎在逃避什么。恐怕士郎就在附近吧。 那东西过来了。 士郎,救我啊。 就像之前一直在做的那样,救救我—— 数秒钟之后,强烈的旋风贯穿了慎二前行的街道,巨大的压感迫使他跪坐在血染的大地上。 空气仿佛被赋予了实际的形体足以触摸,他试图伸手,只感到一股强烈的违和,仿佛手掌被吞噬进了另一个和本源世界重叠的空间。 这种感觉——慎二回忆着不知在家里哪本书上看到的文字,小时候他很向往成为一名魔术师——那是固有结界完成瞬间、能被特定位置的魔术师触摸到的边缘。 熟悉的感觉。是士郎吗? 不对——恢复了理智的慎二能够思考了——他应该没有体力完成这么庞大的魔术了。 那么,这是—— “奇迹吗?” 援助者来的比慎二想象的快,此时已经进入了冬木市。 那并非之前求助的对象,而是检测到强烈异动而出动的代行者——如果知道引发刚才异动的是刚结下契约的守护者——其原来身份更是本来就位列追杀名单的恶性杀人犯,想必前来肃清的就是埋葬机关了。说不定还会碰上曾经以圣骸布交换咖喱料理的圣职者。那样的话就算是英灵卫宫,能否顺利出逃也是个谜。 假设这件惨案中士郎没有付出任何努力,恶果扩散至冬木市之外时也会有相应的人前来处理,只有牺牲者数量上会有十倍的不同,对某些机构而言同属于大型事故,并无量的差别。对于人类这个整体的历史而言也只作为普通自然灾害而记载,在庞大的历史洪流中不会触发什么变故。 卫宫士郎与世界的契约,只因他个人的愿望与业所酿成,并无历史进程上的必然性。 是他以平凡人类之身所孤独背负的庞大理想、贯彻正义之道到尽头的生存方式唤起的奇迹。 从父亲去世开始、每天无限重复的类似于自杀的训练,如同铸剑一般不断锤炼身体和理想。对死亡无所畏惧,愿以赤手空拳站在最前线。流浪魔术师凭肉体之躯抵挡万千罪恶,身后无人理解。 固有结界是术者心灵的反射。无限剑制咏唱词是卫宫士郎此人一生的投影。 没有半分自私、透支生命、自杀式地付出。 只是想要让大家都幸福。——明明是如此简单的愿望,为何难以被普通人理解。 平等地对待一切人的无私者是可怕的。即便成为他的朋友、为他牺牲、在他的天平之上也将你也和一个陌生人当做等重砝码衡量。 文学家在白卷上屡屡描绘的牺牲个人以拯救苍生的英雄形象、其燃烧的心脏往往遭到人民的践踏而成为灰烬。 那么无奈以杀戮之法来拯救苍生的人、是否有资格称为“英雄”呢? 卫宫士郎不需要什么名号,也不指望有人理解支持。他所谋求的从来与自己无关。 明明是为了救人却被各方势力当做凶徒和异端追杀,怎么想也很奇怪吧?真的是正确地救了人吗? 为了确保灾祸不蔓延、不加分别毁灭传染源范围内的所有存者,称得上是正义吗? 我算是擦弹了吧?真够幸运的,只要再前进一步就要和固有结界范围内的那些人一样从世上消失了。 慎二被拎在躲避代行者追杀的士郎手里的时候,因与死亡擦身而过变得精神恍惚。 奇迹所孕育的接近魔法的魔术在短时间内清除了所有异形得以遏制灾难,士郎接住尚未昏厥的慎二打算将他扶起来安慰的时候,始料未及地蹿出了携带黑键露出獠牙的追杀者们。 刚使用完接近魔法的大魔术,又带着同伴一路厮杀出一条血路狂奔了数公里,士郎终于找到一处理想藏身之地——艾因兹贝伦家深藏在森林里的魔性城堡。 追杀者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目标不想着突围反而藏匿到更深处——他们所掌握的情报里并没有也不可能设想到突然出现的异端竟会是曾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并曾参加过已被从认知中抹杀的圣杯战争的卫宫士郎。即便他们增加了人数后想要细心地向西搜索以防遗漏,恐怕也只会迷失在这片广阔的森林之中——古老结界的缔造者业已往生,结界也并不存在,恰恰因为如此,反倒令无法追踪魔术痕迹的教会猎犬丧失目标。 其实,选择藏身这里最大的原因是士郎已经到了极限。魔力的枯竭让他变得奄奄一息,根本无法突围。他凭着本能往城堡的方向走。怎么会忘记呢,只能眼睁睁看着伊利亚死去的地方。扛着士郎一条手臂在覆满了爬藤植物的废墟建筑中探索了一阵,慎二凭记忆通过排除法找到了一件卧室。 得不到阳光的照射,当年也非常严苛地打扫,打开门的一瞬间只感到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没有绿色植物和阴生植物生长的完全死寂的空间。也许因为是人造人生活的地方,连生的气息都消散得更加彻底。 他费力地将同伴安置在床上,独自出行进入森林探寻食物。 虽然不擅长,通过使用了一些蹩脚的陷阱和魔术之后,倒是打到了一些小动物。 贸然生火会引来追杀,他也很清楚。仅粗略掌握了一些间桐家魔术,无论如何不可能突然领悟料理烹调的方法,即便是基本的火魔术也不会。因此对于到手的食物他只能选择生食。 劫后余生饥饿到了极限的他只勉强啃几口,茹毛饮血并不是容易做到的。不慎咬到苦胆努力克制生理性的呕吐,也算是没有求生常识的他所能做的极限。 为什么我要过这种生活。就算应付着另有所图的烂苍蝇们的供魔,虽然无聊又烦人,必然比现在舒适。 他不甘地想着,带着剩下的猎物回到士郎休息的地方。 对士郎来说此时有东西吃是莫大的幸事,不会计较味道。他虚弱地感谢着慎二,接过鸟类的尸体咀嚼——他是个好厨师,却不是个好魔术师,当然也不会烹饪魔术。 回忆起此前的盛大“奇迹”,慎二哑着嗓子询问——喉咙因为哭嚎而受损了:“是固有结界吧……那是。怎么回事,你应该没有余力使用了。” 士郎停下了动作。 “世界认同并回应了我的正义。给予我的奇迹。” 他望着展开的掌心。 “透支死后的代价借到这份力量,我的理想最终一定能够实现,死后的我也不会停下来。” 他疲累地阖眼。 “成为正义的伙伴救助所有人的理想,让大家都幸福的理想。” 说到这里,声音已经颤抖了。 慎二忍不住泼了他一头冷水:“不对!这不对……怎么可能能实现呢……” 越说声音却越低,他明白单凭他的语言无法让他醒悟。卫宫士郎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此前有过数次理智的批驳,不也被他一笑而过了吗——连辩解都没有。 “今天发生的这一切……你以为只要变得更强大就能挽回吗?!一成和大河——” “能。” 士郎轻声而坚定地回答他,目光炬炬。他的嗓音嘶哑,却不可撼动,无法反驳。 难以置信。你已经不是人类了,而是没有感情和喜好的机器。 难以理解。你这家伙,因为得到了奇迹的纵容,变得几倍于之前的不正常了。不 仅仅是疯子、而是疯掉的怪物啊。 人类怎么可能不自私?现在还能和你交谈,日后呢?当我也要被放倒天平上衡量的那一天,如果我输了,留在你身边简直是找死。 “但是,你杀了这么多人。”这些年在我面前死在你手上的人不计其数。 终于说出来了。直接使用了“杀”这个词语。 士郎沉默下来。像多年来一直采取的措施那样仅仅是放弃言语辩驳,内心却毫不动摇。 慎二想要立刻冲出去告发士郎的方位,把所知的一切都告诉外面的追杀者换取活命的机会,却缺少伪装冷静逃离这里的力气。 仔细想想无法保证教会的人会给予他庇护。极有可能为了“接触了异端的魔术师也有变成异端的可能”的借口而随手抹杀。还是应该先求生存,再和有所联系的那帮家伙把谈过的交易敲定下来。如果由那帮家伙来裁决士郎,士郎一定能认识到自己的扭曲之处吧?!我会证明给你看你是错误的! 现在呢,如果士郎为了能够活下去继续行使正义啃食自己的血肉求生,又该怎么办?!必须要先摆脱目前的困境。——他飞快地胡思乱想着。 填饱了肚子的士郎暂时恢复了体力。魔力的恢复很缓慢,暂时也只能潜藏在这里了。 之后要面对的还有很多,要先研究好对策。 滕姐,一成。抱歉。原谅我。 值得庆幸的是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像你们一样因为我个人力量匮乏而造成的无辜牵连。 “卫宫。”慎二突然爬过来趴在士郎膝上,“魔力的恢复很缓慢吗?” “慎二?”对于搭档暧昧的语气和眼神,士郎感到不知所措。 “使用我吧。”瘦弱的青年移开视线,无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脸,继续解释着,“虽然不多也比现在的你充足了。在我身上也没什么用。” 确实不知道敌人何时会注意到这片森林。本就需要士郎拼杀才能从这里突围,人迹罕至的森林里直接走出两个人也太打眼了。 那么,虽然出于自保的目的,或许眼下的提案才是让二人生还的最优对策,只是—— 似乎从来没有出于解决慎二周期性发作病理之外的原因而同他做这样的事情。 士郎相信自己对慎二的欲望是因为对方需要他的帮助而产生的回应,他自认对同伴的身体并不存有特别深的渴求。而目前同他交换魔力不是士郎所认为必须去做的。 烦扰很快被解决了,慎二试探着抱住他的脖子亲吻的时候,他起了反应。 摩擦到对方裆部的坚硬,慎二简直喜极而泣:太好了,他生理上还是个正常人。 他似乎搞错了一点,生理上的正常人不会因为普通友人的亲吻而产生欲望。 激烈亲吻着翻弄到床上,出于习惯稍微使用了一些暴力——原本是为了防止对方怕疼做出抵抗反而伤到自己。 奇妙的状况。有点……不知道怎么下手才好。 “磨蹭什么。”身下人的声音有些发抖,混合了复杂的情绪,“快点……上啊。” 无论做几次都会紧张,更遑论当下心绪紊乱的二人了。手无法控制力道崩开了对方衬衣和裤腰上的纽扣,裸露出的肌肤接触偏低的空气后出于自保透出粉色,青年如同畏寒的小动物本能地瑟缩,双手被强硬分开按在床褥上。然后士郎的动作顿住。 被审视了。士郎什么时候有了这种癖好,好不习惯。 “啊,”士郎吞了口口水,慌乱地松了松手,“对不起。” 又不是第一次,你在紧张什么啊。 慎二瞪了他一眼,为什么这种时候摆出一副笨蛋的模样。看到慎二皱眉的样子,士郎俯身用吐息声解释:“我现在的状态没办法感觉手上的力气,不知轻重。要是弄痛你了说一声。” 他本能地渴望魔力的补充,似乎因此升起一股欲望。逃避追杀虚脱过后,头脑还清晰理智,肉体却逐渐失控。单是对这份破坏蚕食猎物的欲望做出抑制已经十分费力,不知不觉五感渐渐变得迟钝,要更加激烈才能得到感知回馈。对自己来说只是普通的碰触,万一是压断对方肋骨的力量,要怎么办呢? 慎二不知道这层,反讥他:“没有哪次是不痛的吧?” 士郎苦笑:“我已经很小心了。” 在双方都硬着的时候兜圈子聊天是非常奇怪的行为。无法忍受诡异气氛的慎二叹息似的喘了一声伸手勾住士郎的脖子叫了他的名字而非姓氏。 这算是我这边尽了最大努力的主动了,就不要拖拖拉拉了。 作为回应,士郎认真地跪在床单上,虔诚接受了半裸同伴的献身。 他半解下慎二的裤子,白发散乱,瞳孔的颜色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金色,如同兽类,散发着杀戮者一般的气息。 不该这么说。慎二被探索身后入口的时候倒抽了口气捂住口鼻,泪水模糊了眼眶。 他就是个杀戮者,没有人更合适。 直到这个时刻还忍耐着欲望去做刻板的前戏,别再对我做出这幅愚蠢的样子了! 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我才一直……忍不住想要接近。下身缓缓传来的刺激绵延不断,不甚激烈却持续着让慎二接近崩溃,如同挠不到痒处一样难以忍耐。 “嗯唔——”平躺的青年撑起身子抱住同伴的脖颈亲吻。多年来有过肌肤之亲的对象仅有彼此,双方都非擅长情爱的人,也没把技术磨练得多好,唇舌交战依然生硬青涩,透明的津液从唇齿相胶之间涌出,顺着二人的下颚滴滴答答。 松开之后双方都喘着气,一人是用尽了氧气险些窒息,另一人则是用尽了力气去克制内心原始的渴望。 慢慢来。卫宫士郎想要如此告诉慎二,我已经虚脱了,无法感知和控制力道。 他还想说,现在我的情绪很奇怪,我很烦,别乱动。 刚刚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和朋友、拥抱着最后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害怕失去就会变得一无所有从而小心过头的心情。 理智没能战胜暴走的本能,在间桐慎二眼神放空地再次凑近的一刻,困兽般的卫宫士郎恶狠狠地锁住对方细弱的手腕按倒。 他用另一只手抚摸着惊慌失措得瞳孔放大的同伴的锁骨。 好细的脖子。他胡乱思考着,总觉得只要稍微用力,就会折断。 然后,体力到了极限的他回光返照似地突然掐住那副脖颈,像兽类一样俯身撕咬身下鼓动的胸膛,单薄至极,只要轻轻扯动就能看到里面的心脏了吧。 怀着往日无处发泄而人类必然拥有的黑色情绪,卫宫士郎坚硬的下身捅进了同伴的身体。 真够痛的。慎二的眼泪悄无声息地从两颊滑落。以前没有那么疼,只是随口抱怨罢了,士郎比之多年前借机肆意玩弄他身体的魔术师们已经不能更好了。然而现在的状况异常得他连抱怨都不敢说出口,明明脖子被掐得喘不过气来了,还是努力挣扎着试图抽手封住自己的嘴巴,就为了切断所有可能让卫宫情绪波动的声音——自然,任何扭动都换来更彻底的暴力镇压。 这个人还活着。意识里似乎有个声音对士郎说,好像掐住脖子也没那么容易死,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哈啊——”慎二伴着哭腔压抑在喉咙后方的呻吟掺杂着窒息的痛苦和性事的快感。被不断抽插出入本能开始做出回应,献媚似地抬高了腰身做出不可思议的折叠,双腿盘上卫宫肌肉匀称的腰肢悬挂着,试图借助重力寻求更深入的探索。寂静昏暗的空间里令人羞耻的水声格外清晰,空气中那股甜腥挥之不去。伴随着侵染视线的天鹅丝绒黑幕,慎二鼓起全部的勇气说:“等……一下。” 因为脖子被钳住,只是干涩的气声。卫宫士郎却如同遭了当头喝棒,愕然地放松了力道。他不知所措地支撑在床上看着目光涣散的同伴,满脸歉意无从说起。 为什么会这样。看着慎二一边哭泣一边轻轻用手蒙上眼睛,士郎感觉到自己的器官竟然变得更加兴奋又撑开了一圈,无限的惭愧浮上心头。我这种表现,不是和那个神父一样了吗。 喘了一会儿气,慎二稍微缓过来了。他伸出另一只手扶住自己昂扬的分身,拭去顶端渗出的液珠邀请道:“喝……喝下去。” 魔力。这才是做这件事的本来目的。士郎有些恍惚。 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小心翼翼地观察搭档的反应。 卫宫停顿半刻,撤出了深入慎二体内的性器,俯身舔舐目标,电击般的刺激从下身激烈地窜往全身。慎二无意识地夹紧了双腿,遭到了要害被啃咬的惩戒,无法控制颤抖着射入炽热口腔黏膜包裹的空间。 吞咽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尤为响亮。士郎轻柔地拉开对方捂住脸的双手,看到一张涨的通红、挂满液体痕迹的脸。轻易地将他包裹着衣物的身体抱起,让他把肢体缠绕上来,仰头亲吻他发烫的皮肤。也许是魔术类型导致,慎二的体温比自己低,发烧或者做爱的时候却很容易变得滚烫,烧得他意识模糊。 “慎二,休息吧。”他打算先停下,不必做到结束,已经补充了一部分了。 慎二却勾着脖子不肯撒手,颤抖着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只得吸了口气张嘴用力啃咬卫宫的面庞——受害者忍不住笑了,真是和刚长了牙齿的小狗一样如同儿戏。 慎二很快让对方意识到并非儿戏,他的臀瓣摩擦着找寻依然坚挺的部位,然后试图坐下去,硬挺器官的尖端在穴口附近徘徊戳着,使得他难以自抑地发出撩拨的声响。 “士郎——”是恐怕只在梦呓时听过的温柔呼唤名字的声音,沾染了浓厚的情欲色彩焕发出不曾有过的魅力,“帮我……呜……” 简短的求助如同魔咒。明知道会加重对同伴身体的伤害,卫宫士郎像个普通年轻人一样血气上涌,紧箍住对方单薄腰肢挺进,痛苦短促的啜泣如同蜜糖,甜腻得使人晕头转向。加快了抽插的速度和深度,榨取断断续续的呻吟声,直到摩擦的热度让蓄势待发的体液喷薄而出,侵染了二人一身。 蓝紫色卷发的青年被抽干了体力和魔力,虚弱地垂首靠在爱人的胸膛上。 爱人吗?他忍不住嘲讽自己竟然神志不清到使用爱人来称呼卫宫。真是再荒唐不过的错误了。如果能渡过今天的劫难,我绝不会再把自己的下半生赔进他所谓的理想里,也绝不会任他继续错误地沉溺在其中。 他无法拒绝睡眠的诱惑,干脆地昏了过去。或者昏过去才是最佳的选择,士郎杀出森林包围圈的惨烈炼狱,他一定不想目睹。 结果还是从头到尾边哭边咬人地发脾气。士郎承认自己没轻没重了一些,不忍去看慎二从胸膛到手腕青红交错的痕迹。不过已经事先告诫过并给出建议了,不被采纳也没办法。 小心伺候要被嫌弃磨蹭嫌弃迟钝、稍微加诸暴力又边骂骂咧咧边掉眼泪,到底该怎么和他相处?——唔,这一次倒是出奇乖巧。 永远无解的问题。然而出乎意料已经相处了这么多年了。 和许多憧憬的人、敬仰的人、珍视的人、疼惜的人做出无可奈何的告别,惟独他一直留在身边,习惯后反倒生出他会一直陪伴走完人生的错觉。 就是错觉。 我的人生终点是什么样子的,我很明白。那是一个孤独的地方。 要他陪我走完是个笑话,除非用镣铐锁住、否则绝对会两腿发抖半路逃跑吧。 即便永远没有一直同行之人。 也将要一直走下去。 直到理想的尽头。 理想追逐者卫宫士郎在晨曦的浮光中睁开眼睛。有外人接近了这座古老的城堡, 这次不是圣职者,而是魔术协会的人。缔结奇迹契约的男人解下腰间的圣骸布包裹住陷入沉眠的搭档,鼻尖磨蹭他汗水未干透的额发。 “辛苦了。那么,开始突围了,慎二。”他垂下眼帘轻声自语,祈祷能借到同伴的好运。 「间幕」 耳畔是轻柔祥和的海浪声和幽远的海鸥鸣叫,空气湿润温暖,应该是在某段偏僻的东南海岸。 努力适应了强光睁开眼睛,看到有些陈旧的天花板和样式古老的吊灯。 慎二爬起来,发现身上覆盖着红色的圣骸布——混蛋在搞什么,真晦气,我还没死呢。这可是裹尸布啊。 手机扔在床头,闪烁的提示灯吸引了主人的注意力。 是间桐家发来的简讯,又受到各方组织的盘问了。眼线详细地报告了东木的局势,现场一片狼藉,街道的景象惨不忍睹。目前暂时由教会控制,魔术协会来晚了一步,在“围剿某个带着人质的通缉犯”时折损了大量的人力。慎二忍不住嗤笑。噼噼啪啪地联系,安排人手从各方势力手中把卫宫府邸收揽到名下。 不过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慎二嘟囔着,大概以后会有用吧,先抢过来再说。他从小一贯的作风就是如此,更多更多,全部都占为已有。 之后,是普通人类所组成的国际反恐组织联系人发来的讯息。 ——去年谈过的计划已经快要到期,请实现你的诺言。 是怎么样的计划?当然是串通对方杀死卫宫士郎的计划。完全是普通人类的组织,就算是冷血状态的士郎,也未必下得去手杀出重围,反而比强大的非人战力更能有效率地实现慎二的计划。 当时商谈的计划……确实是终结士郎的生命,除此之外的筹码对方拒绝交涉,他们这么憎恨士郎的原因慎二也是知道一些的,否则不会贸然接触。立刻和卫宫提出分手结束当下不知道哪天就会送命的生涯,缉杀士郎的各方势力也会源源不断地找上门骚扰甚至威胁自己的生命,简直是怎么选都会死的游戏,必须想出一个保障退路万无一失的计划。 他承认,是自己目光太浅薄,当初没看破老好人卫宫士郎会偏执到让神都忍不住馈赠给他一份礼物加速把他推入错误的深渊。 他承认,所谓“结束不正确的正义”只是表面的理由。归根结底,还是最自私的 部分在作祟。确保自己生存是他的首要目的。 人类与生俱来沾染的,原罪。 当对方组织找上门来,他立刻颇有兴致地组织起这条出路,而对方提出的条件能够让他不受牵连脱出如今的泥沼,并且带来满足他虚荣的头衔,实在无法拒绝。 可惜情况突变。他花费了大段文字去向对方说明卫宫士郎突然获得了邪恶力量的资助实力倍增,想按照计划行事还需再观察一段时间,原计划要调整到几年后。 ——时间不是问题,只要能除去这名祸害,我们愿意提供最好的协助。 慎二不禁冷笑。对方组织的成立时间不长,不过十年而已。最初发动者,是在一次追缉中被士郎牺牲失去家族魔术回路报废的无辜魔术师。这名慎二没有见过的魔术师在绝望中孕育了巨大的憎恨,呼唤各方人脉,动用了大量家族留下来的资金成立了这个组织。因为有魔术的介入,披着普通反恐组织外壳的新型组织在战乱不断的人类世界拥有了很响亮的声望,出色的外交手段之下也和几个古老的势力有着互不干涉的友好合作。 这些都是让势力壮大的障眼法,组织者的真正目标从始至终只有白发的魔术师狩猎者。 很早就觉察到这份恶意的慎二为了退路联系过对方,提出了联手的条件,也应要求断断续续地送出了很多关于士郎能力和行踪的情报。对方只求一击毙命,几年来不动声色地蛰伏着,确实拥有优秀猎人的耐力素质。 击毙卫宫士郎?现时拥有这份实力的人没有一个有足够的兴趣和理由做这件事。想要完成它,必须采用其他的手段,最好的方法就是设局让卫宫放弃抵抗乖乖受死。 啊,方法嘛,慎二早就盘算好了,应该不会失手,只是选个正确的时机去和对方组织谈判执行的问题。 很快,就要同他彻底告别永不相见。慎二突然笑了,手掌用力压住眼睛。 真是个卑微得如同蝼蚁的小人,演出着让神耻笑的低级挣扎。 自古以来的圣人,不都是栽在交好的小人手上的吗? 如果有机会,真想超越时空的限制质问他们,背叛的动机和心情,都是什么? 为了生存? 为了利益? 因为长久相处对圣徒的崇高感到恐惧或自卑? 抑或因为无能而选择用简单粗暴的方法否决被封为理想、却与凡俗现世格格不入的言行举止? 啊,不是我的错。是士郎容忍我这种人呆在他身边的错。 卑微者反复催眠自己。 “哼,我又爽约了。” 挑战对方组织的忍耐力日后会不会遭到打击报复?慎二担忧地翻了个身。他坐起身试图爬下床,浑身伴随着剧烈的钝痛。看到自己敞开的衣襟下是一片不堪的青紫伤痕,不快地歪了歪嘴。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坐着发呆的间隙,漆成淡蓝色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穿着黑色背心的卫宫士郎带着厨房的味道进了门,慎二吓得立刻把手机合上。 “醒了吗。”他温和地说着,“午安。” 慎二揉着胀痛的脑袋,已经中午了?是几天之后的中午?不过这不重要,感觉到危险已经完全消退,他心情舒适地伸了个懒腰——胸口的一片清凉让他打了个喷嚏,喷了刚好走近的士郎一身口水。 士郎手里拿着针线。 他俯下身来揪住慎二的衬衣:“抱歉,我把扣子都崩飞了。问玛丽阿姨借了几颗扣子。” 士郎伸手,掌心里躺着样式朴素老土、与暗纹压花布料的白衬衣不相配的黑色衬衫扣。 慎二扶额叹了口气,挥手去推士郎伸过来的手:“不用,我买新的。” “这边能买到的衣服,我觉得你不会想穿。”家庭主妇般的男人啰嗦着捉住了搭档的手腕试图说服他乖乖就范,听到慎二“嘶——”地抽了一口气,立刻换了个手法小心地扣住对方的手指。手腕上还留着激烈床笫之事的扭伤,现在依然红肿。 “乖。”主妇男哄着。 “……我又不是小学生。”慎二不敢再动了,锐利的针尖明晃晃地在胸膛附近移动,让他立刻患上了尖端恐惧症。 安详的午后时刻,卫宫士郎充满歉意地帮间桐慎二缝纫衬衣脱落的纽扣和布料碎裂的部分。 “好了吗。”被环抱着缝补腰后的部分,慎二僵直着身体,生怕稍微移动就会被扎到,毕竟是极其怕疼的娇气家伙。 士郎收了手,半蹲着帮他扣上扣子。 “针、针呢?” “你猜。” 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慎二咽了口口水保持半抬手肘的动作不敢变换。士郎笑着从他衬衣领后把针抽出来。 “你混蛋啊!扎到我怎么办!?” “没地方放了嘛。” 士郎整了整对方的衣领站起身来:“我去把饭菜端上来。电脑拿回来了,多接点S级以上的目标吧。” 怪物。 语气平和地吩咐继续接任务。之前东木发生的事情,已经能平静面对了吗? 一成最后的谈话再次回响在慎二脑中。 ——你也觉得士郎不正常了吗?你还一直跟着他? 多希望过去的间桐慎二没有做出向卫宫士郎伸手结盟的决定。不过慎二和 saber不同,他并无修正过去的意图,只会向着未来做出求生的努力。既是胆略和能力所限、也是性格和思维不同。 “卫宫。”常态下的慎二又恢复了称谓,他不安地拉住对方的手——贴身的背心没法抓,“我总觉的少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有种不妙的预感。” 士郎点头:“是。你的内裤扯破了,我没有捡回来。” 什么?!……一想到一条残破的男士内裤躺在艾因兹贝伦家城堡的卧室里,慎二心情不能更坏。 “你不是把行李都拿回来了吗?我的衣服——” “衣服那个箱子没有多余的手拿了。” “……是你的错啦!给我负起责任!快去给我买一条或者把你身上的脱下来给我穿!” “我的给你太大了吧。”士郎微妙地笑了,“你是什么码子?” “脱了那么多次什么码都不知道吗?”那个笑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学会那种和憨厚不搭边的表情了,真想揍他。 “我又不是推土机,怎么会有目测能力。”他在胸口比划,“大概是这样?买错的话将就着穿吧。” 在慎二有所反应之前,年轻的魔术师杀手道了声待会见就阖上门溜走了。 难以想象,在经历了东木变故之后还能和他维持日常对话。是对方在故作轻松吗?谨慎起见,往后也不能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了。 他努力去忽略下体和裤子布料直接摩擦的违和感,蹲在窗台上接通电脑电源。S级以上吗?如果专注解决这部分魔术师的话,那倒是一份可以休年假的工作了,目前资料显示的 S 级别通缉犯不到百人,士郎身为缉捕者、其本身也是被通缉者,因为资料有限仅被列为 B 级而已。要是让我来评定——慎二撑着下巴想——真想把那家伙丢进 S 级让危险的家伙天天追着轮。 过了一刻钟,食物的香气接近了,搭档带着午餐和内裤进了门。这件借宿的屋子是木阁二楼,打开窗子就是满目的清空碧海相撞景色,风语涛声朦胧入耳,若是喜爱文学的人,一定很愿意在此定居安度余生。 也许离家出走的二叔正在某一段海岸线过着读书写诗的罗曼生活,自己却是在奔波亡命的途中不得不暂时歇脚。如果早点有勇气反抗爷爷,命运是不是就会重新书写? 难得有闲情逸致对命途稍作感慨的间桐家当主哀叹着拿起了餐具,一边切下食物送进嘴里咀嚼,一边头也不回地交代:“弄好了,一个 SS 两个 A,没问题?” 意思是目标的全部信息已经同步载入到士郎的携带设备,存储了三个地理位置比较接近的目标,一名是 SS 级别、两名是 A 级别。 “没有。”得到强大力量的士郎信心满满,曾经苦手的 SS 级恶徒如今也能轻松解决了吧。他快速浏览了一遍。 “等我吃完就出发?” “别急,你慢慢吃。”士郎手脚利落地收拾好所有必须装备,顺手拍了拍搭档的肩膀,“我自己去,下周见。” “什么?——等一下!”被扔下的餐具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恩。”士郎推开门。 “保持联系,有什么问题汇报给我别自己擅自决定,记得?”这家伙整合分析情报并运用的才能实在无法期待。 “慢着!还有!不要太大意了,就算你——” 被叮嘱的人挥手示意明白,已经快步迈下楼梯走远了。 为什么把我扔在这里?慎二咬了口切好的苹果嘟囔着,想不明白士郎的打算。他怎么也不会相信卫宫士郎是考虑他的安全才放弃了追缉的效率。至于真正的原因,如果去问士郎,他也只会说“我不知道”。 正在他想破脑袋的时候,门忽然推开了,卫宫士郎折返。他走过来凑近搭档、双手捧起对方的下颚俯身亲吻。 绵软的唇部相抵,而后是激烈的唾液交换。 干什么?!被松开的一刻,间桐慎二的大脑处于完全空白状态。不需交换魔力也不需解决病症,这种行为的意义是?口腔遭到侵犯无法活动,他仰头愕然地看着上方的脸庞。 卫宫士郎不知所措地松了手,尴尬地保持半弯着腰的动作反应不能。他睁大眼睛默然了许久,突然反应过来从侧袋里掏出一包内裤:“刚才忘记给你了。” 说完,就把它放在桌上,转身落荒而逃。 把慎二吓到了吗。确实莫名其妙,士郎自己也吓一跳。根本不是回去送东西的,临时产生想亲吻触碰他的欲望,分开之后发现还可以拿这招当去而复返的借口。 对我来说,一无所有才是最好的。士郎登上立刻海岸的船舶时,望着海滨的建筑群自语。 无聊的一周。 慎二这样评定。没有什么娱乐设施、交通不便、海滨景色和小镇风光在最初的新鲜感褪下后也平乏得让人索然无味。粘稠的空气让人有些烦躁,种类繁多的昆虫也让他心情糟糕。 前几日还能跟进孤身出行的同伴的行踪解闷,对方在快速击倒一名目标后进入了无信号区域,之后再无消息。 如果他就这么战死了倒是好事。但为什么我会这么忐忑呢?一定是因为没法确认他真的死了而感到不安。 这个世界上把我放在第一位的人根本不存在,我管别人干嘛? 慎二赤脚在海边踢扇贝,浏览着手机里间桐家发来的例行报告。魔术协会试图借机收揽远坂家的地盘,不过意图没有特别坚定,稍微强硬应对即可。教会开始处理柳洞寺的问题,联合气象监测中心伪造大地震来掩盖真相,为了坐实特意派人拆毁了部分无人的空屋。 死亡人数巨大,恐怕要花费比当年的火灾更大的力气复兴,镇上也会开始涌入很多陌生的移民填补户籍。现在回家就像是居住在一座笼罩在死亡阴影下的鬼城中,熟悉的人大多已经往生。 实质上来说,生活了很长一段时光的故乡已经不在了。 让人舒缓的海浪声也变得有些烦人了。他转身背对大海遥望苍穹。西南的天际下就是东木了,薄云笼罩的天幕浅得看不出是蓝色。 嘛,先回去吧,这海岛的气温降得飞快,体质偏寒的他觉得骨髓发冷。不管发生什么事,总不会比东木的变故更糟了。 夜里觉察到头发和脸颊被触摸,鼻腔里涌进一股血腥味,慎二的心脏紧缩了一秒惊醒过来。 “啊!——呜——” “是我。”对方用掌心捂住了他的嘴,然后松开,“怎么突然流了好多汗。” “……当然是被你吓的!什么味道——好臭!血?”听到中气十足的调侃,他拨开了停在嘴边的手。一股冷风趁势钻进被子,慎二打了个喷嚏裹紧缩回去。 “嗯?嗯。衣服被血弄到了。不是我的。” “当然、看你还这么活蹦乱跳的。快去给我洗干净衣服——身体也是、还有把窗子打开!”到底是被多少鲜血浸泡过才有这么大的味道,对方是什么样的敌人? “哈哈。马上。”笑着扔下手机,他站起身来,“新的任务拜托了。” 慎二睡眼惺忪,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把手机砸在对方脸上翻身继续睡觉,不过现在他做了会儿心理建设披上扔在床头的外套钻出被窝:“帮我把电脑拿过来。” 士郎放下电脑后,打开窗子跳了下去,隔着潮湿的空气流动传来幽远的流水声——楼下装了简易的汲水器。 “嘶——不怕冷吗?!怪物。”慎二伸出手指启动机器,顺手翻阅自动录入手机的数据。 一天。或者说三小时吗,解决最棘手的任务所耗费的时间。倒是最后一名魔术师是出了名的擅长设置藏身结界,因此才耗费了数日去解决。 记得从前对付过 S 级外道魔术师,是持续战斗了通宵凭借着卫宫恐怖的耐力才把对方拖死的。这一次不仅利落解决了,而且没有卷入无辜人员需要善后,卫宫士郎所接受的奇迹……是货真价实的奇迹。 “既然这样的话。”慎二嘟嘟囔囔地朝冰冷的手指呵了口气继续敲击键盘,“选这些吧。” 这次也同样存入了三名,都是 S 级的通缉令,特地找了魔术类型具有主动攻击用途的,对现在的卫宫士郎来说反而更有效率吧? 当然,这些不用告诉他。士郎的谬论是“让所有人都幸福”之类的,比起“选择更有效率的敌人”更倾向于“选择更有危害性的敌人”,恐怕会对慎二的策略觉得不满。 “好了。”听到门打开的声音,慎二抬头说道,“现在就走?” 这次估计三五天就能回来了吧。 黑暗中的男人带着一身寒气坐在床边,海滨的月色透过窗子为他镀上一层银光。 他没有回答伙伴的问题,反问道:“没有发作过吗?” 慎二想了一会明白他在问什么,一瞬间露出受惊的表情:“唔、嗯……应该是这两天,年纪大了周期变长了,也说不准什么时候。” “如果提早做不知道会不会有作用——短信,慎二。” 听到某个字眼变得发烫的脸颊瞬间冰冷了下来,他近乎慌乱地抢先抓起床头的手机。 “是什么?” “家里的例行报告。今天发的有些迟,真是的,我要扣工钱!” ——骗人的。是反恐组织发来继续探讨计划的。 “哈,他们也不容易。东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正在善后。”慎二“啪”地合上手机,“对普通人的说辞是地震。” “他们没有为难你家?” “当然烦个没完了,这些年来都是这样。不过反正也是一口咬定和他们说‘间桐家的家主被劫持做人质’了,他们想找麻烦也没辙。” “……哈?原来一直是这么说的?” “……哼,你以为我们的钱是哪来的?”慎二忍不住用手机拍了搭档的脸颊,“都是‘间桐家为了让废物家主活命的赎金’啊。我说你,以前不会从来没思考过吧?” “啊——咳。我们接着讨论你身体的问题。” “……呃嗯。”慎二拢了拢衣服,一身的冷汗让他觉得脊背冰凉,“虽然没试过——万一不奏效呢?让我跟着你……一起去……?”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得想咬了舌头,这次的目标都是些危险的好战分子,看着士郎已经把移动设备收进衣袋,他僵硬探出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声音越来越小。 “不,太危险了。”倒是士郎摇了摇头,“我不确定能保障你的安全。” “那么,你是要留几天看看吗?”慎二冷笑,“一个我和许多等着你早点去救的人,你选哪个?” 士郎沉默了。慎二嗤了一声,终于到了被放在天平上选择的时候了,看他的反应,答案和自己预想的一样。 好在这次只是小问题,有办法能解决。 故意等了几分钟,他攥着被子开口:“你可以试试,本来联系不上你,我已经找过以前认识的某个魔术师了,他明天就会过来,无效的话我这边也没问题。” 沉默的青年似乎暗暗松了口气。他凑近报着同伴的肩膀把他按倒,突然问了一句:“有几个人?在我之前。” “嘁,你也会关心这种事?” “……也不是特别在意,想起来就问一下。” “大约有三十几个吧。”慎二脸上浮起嫌恶的表情。 “很讨厌?” “相比起来你都没有那么讨厌了。”他眯起眼看了身上无辜地睁着眼睛的人一眼,“哈,说起来,有两个你还见过。” “见过……是目标?” “没错,我亲眼看着死掉的,真够惨的,那副死相,哈哈哈。” “慎二。”卫宫士郎的语气突然变得渗人,“你这家伙,不会借我的手干掉你看不顺眼的人吧?!” 是这样的话,不仅是杀死了无罪的人,还错过了仲裁更多罪恶拯救受难者的机会。 “当然没有了!你在说什么啊?!那些资料,你出手前不是都看了吗?都是该死的家伙吧?只是碰巧认识的,这种认识,我也不想说。” ——也是骗人的。 ——篡改数据的方法简单极了。胆敢骑在我头上的人都去死吧。 总之,士郎似乎是相信了。也不是第一次撒谎了,现在却特别害怕被识破的下场。 抱着自己亲吻的人、可是数小时就解决了棘手魔术师的怪物啊。 “……!好冷!”慎二倒吸了一口气。士郎已经摸进被窝散开了他的衣襟。 “嗯,楼下的积水都结冰了。”士郎捧起对方的头,“嘛,待会儿就热了。” 各怀心事的二人拥抱在一起。 「最后的晚餐」 倘若作为人类生活在世能成为另一个人类最重要的存在,便能称为成功的人生了。 可笑的是,以此标准检验,卫宫士郎无疑是一个极成功的人,即便将他视为生命之最的人们已尽数湮灭。士郎把他人的生死看得高于己命,那些爱他的人也将他看得高过自身。 而间桐慎二,从过去到未来都没有得到任何人发自内心的重视和珍爱;就算在陪伴他、迁就他、小心保护他生命的士郎心中,也不会高于其理想之剑,或者说,与所有灵长类的地位相同。 ——我真是个失败的人呐。 若能直白坦率地面对这件事的话,他就不是间桐慎二了。没有人把他当回事,那就自己把自己放到最重要的地步不就好了吗——他如此执行。 没有得到爷爷的喜爱,那都是樱的错;没有得到从者的尊重,那都是 rider 的错;没有得到凛的青睐,那都是卫宫的错;没有得到卫宫的重视,那都是所谓的正义的错。 我并没有什么不对。错的也不是世界,世界丑恶无比,却繁荣不息,引人迷恋。 因此当下迫害得他精神焦虑的万恶之源,是卫宫士郎谬误的观念。 是啊,士郎这家伙。你对他好,他也这般对你,你对他恶,他也这般对你,从年纪尚小时就是如此待人处事,让人觉得冷情。 像你这样错得执迷不悟、无可救药的男人,应当被人民踩烂了燃烧的心脏送上断头台才对。 由不幸被你牵连、被你毁灭了人生的受害者担任侩子手、割下你的头颅;由无辜丧失子女的母亲、举起锤子、将你的尸体钉上十字架;由神灵派遣的教徒、举起圣经点燃松脂、烧焦你的形骸;由所有人类推举的法官、手执法典、判决执行最卑微的绞刑…… 间桐氏青年从噩梦中警醒。全身的血液霎时冷凝般冻住了,让他如同僵尸般不得动弹。 为什么会做了这样的梦?亲密的搭档被以各种方法处死示众的修罗场。 他的精神状况坏到了极致。 一片漆黑,被子里都是湿润的冷汗,四下寂静无声。不久,远处传来了鸟鸣声,应该快要天亮了。 起床吃点镇静剂吧。他烦躁地想,从床上爬起来。 “咔嚓——” “呜哇!!!——你搞什么?吓我一跳!” 被更换弹夹的声音惊出一身鸡皮疙瘩,仔细一看是同伴的背影正如鬼魅般坐在窗前,慎二脑中修罗场走马灯的死亡主角瞬间切换成了一个海带头。 “啊,抱歉。” “你怎么还在?” “马上就走了。”他站起来转身,橙色的火星在空气中划过。 ——烟? 慎二嫌弃地扇了扇空气:“好呛,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士郎只是叼着烟头,不曾吸入雾气,一开口不慎被烟草入侵鼻腔立刻痛苦地咳嗽起来。他擦了擦生理性的泪水把烟蒂按在窗台上掐灭:“在执行者补给点碰上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同行。他认识切嗣,我们聊了很久。” “告诉他切嗣是我父亲的时候,他觉得我们有点像。”虽然看不清士郎的脸,不过他一定在笑,语气都变得轻柔,“他说切嗣以前常常抽烟。我都没有见过呢,他抽烟的样子。” 哦,所以你就想试试,你的偶像英雄所喜爱的方式吗? “真难闻,这个味道。切嗣好厉害。” 为我染上正义的颜色的,我所尊敬的父亲。 不知为何不想再听了,慎二拿起搭档的行装塞给对方:“臭死了,你以为事后烟很帅吗。” 接近了才发现士郎竟然把额发都梳起来了。 “你的发型怎么回事?” “几天前就这样了。”他摸了摸头发,“回来路上撞见邻国军事纷争顺手解决了一下,没时间理发,这样挺方便的。” 解决……估计又是暗杀右翼决策者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吧,也不是第一次了,就是因为多管闲事插手非魔术师领域才被普通人类视为恐怖主义战犯啊。对士郎来说这种无法杜绝战争只是暂时割除部分肿瘤的做法也是不得已,只要人类不灭亡,就不存在消除战争的方法不是吗。如果人类灭亡了,他的理想不就彻底被埋葬了吗。 ——结束人类之业,共赴理想之乡,真的可行吗,卫宫士郎? 也不是没有这么问过他。对方大概觉得如果不去做就真的不行了吧,反而言之,他信奉着只要去做就能做到。 ……太可笑了。 “慎二?”看到慎二奇怪的表情,士郎叫了叫他,“你还好吧?前面也不停地说梦话。” 梦话?慎二手脚冰凉,追问道:“我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叫我的名字。”年轻的魔术师打开门,用肢体语言表示了告别,“好好休息吧。再见。” 本该尴尬的慎二僵硬了。 方才日出的光曦打在同伴脸上,慎二多年来的疑惑被解开了。 越来越觉得卫宫像什么人。 刚才突然想起来,不是和那个自己见过一面很早就退场人很像吗? 久远的记忆中的东木圣杯战争,凛的英灵。 卫宫士郎那种人死后会变成英灵?! 和神话传说中的英雄平起平坐?!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真是得到了神的纵容啊,那份错误的正义。神是瞎子吗?一定是我眼睛有毛病。 说不清是震惊、愤怒还是嫉妒,慎二哆哆嗦嗦地掏出安眠药灌了几颗,躺回去准备好好休息把这份幻觉清出大脑。 再次醒来已经是中午了,饥肠辘辘的慎二很快钻出被窝——倒不是饿了,而是收到了赴约者的传讯。 此前为了防止隐疾突发而联系了对方组织希望能借一名男性魔术师协助,他们却表示刚好趁机见个面。 “放心,我们暂时不会有所行动,所以你也不用改变留守点,这次权当观光,顺便详谈合作事宜。” 约在一件普通的咖啡馆见面,慎二嚼着涂了厚厚一层花生酱的面包片,盯着老板娘丰厚的胸部脂肪解闷。 “真棒啊。”他喃喃自语。 叮铃~入店铃响起,传来一声轻佻的口哨。 “东方人,你的口水要留下来了~” 这次,慎二真的相信自己的眼睛出毛病了。 本应该葬身在山间村落里的那位名为杰克的青年,此刻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面前,身后跟了两个带着墨镜、穿着不合时宜的保镖标配服装的男人。 “嘿,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金发的男人兀自拉开慎二对面的椅子坐下,开朗地打招呼。 “很惊讶吗?“见慎二瞪着眼睛不回答,他挠了挠头,“哇哦,也对,如果我踏进那个村子,恐怕没法儿坐在你面前了——一杯柠檬水,谢谢。” 喝着最普通的饮品,他交叠双手拄着下巴:“所以,我们来具体谈谈什么时候办事吧,马奇里先生。” 看来对方将自己的事情也调查过了。面对一个能力远超过自己的合作者,慎二的所求的当然只有—— “我和你们的决策人说过了。要保障我下半辈子的生活安全。” “你要的仅仅是安全吗?”对方的嘴巴做出一个夸张的弧度,“我承诺,我们不仅保障你安定的生活,还能让你获得名誉、赞美、地位——你很想要吧,这些东西?没有比这更丰厚、更大方的条件了,那家伙的性命能够换来这些,你该感谢上帝赐给你如此了不起的朋友,对吗。” “哼,先保证能做得到吧。” “我们当然做得到,你不看看吗,我们对你个人的善后。” 对方身后的男人之一从胸口口袋里掏出 PDA,解锁之后递给慎二。 “签署吧。电子签名也是有效的。” 间桐慎二扫了两眼之后,表情从怀疑转为狂喜。他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名字。 “哈、哈哈哈!好,太棒了,你们的参议长真厉害!” “哦,谢谢,他就坐在你面前。” 慎二愣住了。是啊,当初那个被剥夺了生命以外所有东西的魔术师,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到底是如何刻骨的仇恨,才能让他从不涉普通人世界的研究型魔术师变成了一个国际组织的决策领袖?原本还想调侃着询问对方当年在北美事件跟踪己方的感言,瞬间吓得缩回喉咙。 “啊哈,好表情。”桌子对面的男人眯起了眼睛,目光深陷在眉骨投下的阴影中,“很轻易就相信了吗,你真是个天真的人。” “哦,当然,不是谎言,我确实就是参议长,要不要我读两条你发的独家信息听听?” 嘴上说着天真,心理大概想着愚蠢吧。 不过在一个比自己聪明许多且疯狂的人面前,慎二不敢造次。 “我们就把计划定下来如何,马奇里先生?” “很、很好。”慎二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参议长先生——” “不不不,你可以叫我杰克——ho~这就是我的真名,可怜的小伙子。” “那么、杰克先生——” “庆祝马奇里家族——虽然只有你一个人了——和大西洋武装公约联盟的美好合作吧!干杯!年轻人!” 对方举起了柠檬水。 “我听说,你原本不是一个魔术师?”杰克似乎颇有聊天的兴致。 不是听说,是调查吧。慎二脊背发凉,彻底断了和对方耍心机的念头。 “魔术师的生涯很棒吧?我很遗憾我没法再成为一个魔术师了。感激你有个了不起的妹妹吧。” “谁想谢那家伙啊,又不是我逼她的。还给了我这幅身体,根本是想诅咒我吧。” “哎呀呀,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是个十足的烂人,先生。” 对方的眼神变得凌厉,慎二移开了视线:“什……这是我的家事,你管什么。” “没什么,随便聊聊,不过看起来你没有这个心情?呵~我也有个妹妹,不过——怎么说?噢,应该说,拜卫宫先生所赐,她已经去见上帝了——要忘记痛苦、习惯新的信仰真够艰难的,对吗,魔术师先生?” 满怀恶意和杀气的口吻。慎二不想和这个疯子继续聊天了,他叫住店员结账,临走的时候,杰克指了指身后的人:“你不是让我借魔术师给你用吗?自己挑吧。我们组织可都是普通人类,这两位是雇佣兵,我不保障你能安全哦。别给我看那种脸嘛,我说笑的。” 士郎只用了三日就返回了,和慎二预测的误差不大。 交接,补给,随便聊两句,继续出发。以这样的模式度过了一段有惊无险的时光。 而间桐慎二更加睡不好觉,药剂的需求量越来越大,近乎成瘾。 某一年的三月末,刚从外面调戏完少女回来就看到贤良的家政夫在做菜,他吃了一惊,这次比预计的时间早结束,这家伙又得到什么可怕的力量了吗? “回来了。”穿着围裙的士郎抬起头,旁边切菜的玛丽阿姨只是瞥了一眼——她不喜欢这个人,真不明白卫宫先生为什么这么照顾他。 “东西放在楼上,任务拜托了。” 看着他的笑容,应当是很顺利才对。 “对了,身体不要紧吧?” “没事。”慎二探下脑袋,“之前联系的帮手来过了。” “有客人来过吗?”士郎继续手中的活,问道。 玛丽阿姨把切好的菜端过来:“是有,一个很凶的怪男人,住了一晚上。” “您不坐下来吃吗?” “不了,卫宫先生,”玛丽脱下袖套准备回本家——这边是出租的旧屋,她路上碰见了士郎,就顺手过来帮忙,“我多嘴一句,你是不是交错朋友了?” “慎二?他很好。” 玛丽压低了声音凑过来:“我看他可不是什么好货色。对小姑娘动手动脚,带奇怪的人上岛,以前还约过些外国人,听咖啡馆老板娘的意思,虽然听不懂外语,像在说你的事,你多小心点。” 淳朴岛民的直觉精准得令人恐怖,真是计算之外。 “啊,谢谢。”士郎对善良的房东太太笑了笑,“我明白。” “下来吃饭了,慎二。” 慎二不情愿地从楼道上下来,把士郎的手机扔过去:“四个,水准和上次差不多。” “谢了。” 看到士郎也坐下,慎二用调侃的语气问道:“你有时间吃饭?” 士郎虔诚地合筷祈祷:“晚餐就要好好吃。” 是吗,那么慢慢吃吧。慎二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呼吸节奏也要注意,别被看出破绽了。 恐怕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载入的任务是经过修改的,他将要前往的方向,是一个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士郎掰开糕点,分给搭档一半;又将牛奶倒入慎二面前的空杯。 他笑着说,这可都是我的心血,快点吃吧。 啊,我会认真吃的。你的血,你的肉,不都是想奉献给全人类啖尽的吗。 间桐慎二缄默,埋头不再发话。 饭后,士郎帮慎二洗了澡。 “你背上……” “你别管。” 不仅仅是背上,身体其他地方也有被施暴的痕迹。如果那就是他所能找到的人,那么十几年前的少年时代、最初接受了樱的血肉的他、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呢?一个毫无意志力、不能承受半分痛苦的人,难道该夸奖他能为了活命所付出的坚持和努力吗? 用浴巾将他从头到脚擦干,擒着他赤足的时候,士郎开口:“你一个人的时候小心点。” “放心啦,我又不会暴露,大不了换个接头点我通知你。”大概是在指和其他魔术师有所交往的事情吧,他强作镇定地回答。 对方微微颔首,帮他穿好衣服,然后亲吻了他的额发。 士郎再次朝着理想出发之际,慎二叫住了他。 控制好波动的情绪,试着开口询问:“士郎,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怎么办?” “我与‘它’签订了契约。 “作为承诺,我死后,将要到‘它’的身侧去。 “成为能够拯救更多人的存在。 “死,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我来说,真是两全其美契约。” 这是士郎第一次和慎二谈起当日交换力量的筹码。他的表情里完全找不到一丝一毫的遗憾,祥和一如棺中死者。 然后便转身与搭档告别,关上门离开了。 间桐慎二孤独地立在房间中央,一边流着眼泪,一边面容扭曲地笑着。 那必然不纯粹是痛苦或哀伤,还有愤怒和憎恨。 你早就明白了是吗? 卫宫士郎这个滥好人,就算到了这时候,还要给我一个理由吗? 就算对于害死自己的凶手,都能毫无怨言地帮助他解脱最后的罪恶感吗? 你算什么人类,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吗? 啊,没错,从我认识你开始,你这家伙的本性一点也没有改变。不是变成了怪物,而是从一开始就是了。太滑稽了,你这个人的存在方式,完全是错误的啊! “哈哈哈!你自己说的,死了对你来说还是好事呢,那我就安心了!” 慎二跪在地板上,朝着门口磕下头颅。 英灵卫宫所承受的痛苦,人类卫宫并没有想象到。背叛者间桐慎二,也一直以为对方死后能幸福地执行着错误的理想直到人类灭亡。 苟延残喘的叛徒,从未受过谴责和惩罚。 孤独赴死的圣者,不断背负起人类的业。 从始至终,难以计算的重量,最后都全部交由英灵卫宫来承载。 父亲卫宫切嗣的黄粱梦,珍爱士郎的人们的信赖,背叛士郎的人们的罪孽,亿万人类的纷争,生前的自己的理想。 区区一名守护者,能够承受这些无法装载的物质吗? 想让大家都幸福,明明是听上去如此简单的梦想。 历史上无数人都相信能将它变为现实,为它发动变革付出流血牺牲,为它将生命燃至油尽灯枯。 然而这个幼稚得如同童话的简单梦想,依然处在遥不可及的理想乡。 仿佛唾手可得,却又无可奈何。 人类的罪业,莫非真是与生俱来的吗? 不相信这一点的人,还在为此战斗着;相信这一点的人,也在为此作恶着。 「到访东木的故人」 在人类最富盛名的晚餐之夜,耶稣为他的门徒们行洗足礼,对于犹大,亦是如此相待。 在餐桌之上,将象征其血肉的蘸饼与葡萄汁相赠桌上所有人。 他坦率地说,你们之中的一人将要出卖我。 救世主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所有门徒一视同仁的呢?即便知道其中有一名背叛者会让他饱受折磨。 圣人的心情,无法得知,不该揣测。 犹大为了三十块钱出卖圣子,最后吊死了自己;间桐慎二则平安回到了故乡东木。 很早之前就构想过了,告别了银发的魔术师之后回到东木的间桐邸,娶妻生子,繁衍生息,偶尔出门旅行,虽然举世时局动荡,总有安定的中立国为他这般的闲人提供游乐。 只是没有想到在构想确立之后故乡发生了那场变故。用大地震和海啸掩饰非常力量造成的事故之后,一无所知的市民很快配合政府投入了恢复建设。本来就是地震带,发生天灾似乎非常可信。而经历了如此程度的灾难,圆藏山上的古刹依然没有坍塌和损坏,人们相信神是深爱这片土地的,才不断给予磨练让它的子民成长和团结。若不这么想,谁还能坚守着继续居住下去、生活下去呢?很多人已孑然一身,更有身体近乎报废的,靠着陌生人和外乡人的照顾扶持才得以继续生存。 一周以来,电子新闻报的头条都是同一件事,“世界上最大的通缉犯”也好,“极端恐怖组织要犯”也好,抑或是“头号武装战犯头子”这样的前缀,某位罪行累累、名为卫宫的通缉犯被武装公约势力逮捕,由全民军事法庭公审并执行绞刑。 多么古老、卑微、可耻的死亡方式。加诸在一名自我定位是“正义之友”的人身上。 大部分权威报道都指出,之所以能够成功地让这名恐怖分子毙命,要感谢被其劫持作为经济来源的人质间桐先生的忍辱负重、常年不断向组织方提供情报和数据。 无比出色的舆论控制,即便社会得到发展、传播发生变革,大众媒体对普通民众的导向性依然很强。 无私的英雄,能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恶徒;卑微的小人,能够被塑造成忍辱负重的英雄。 卫宫士郎的战斗方式?能力大小?反常投影?固有结界? 这些情报无法制胜。能够杀他的人,不知道这些情报也能杀他;无能杀他的人,知道了也于事无补。 卫宫士郎是被他自己杀死的。 他所前往的陷阱并不是什么有众多强者埋伏的地方。反之是个卑鄙的舞台,试图逮捕他的全部采用了最基础武装的平民志愿军而已;这其中士郎曾经见过的人并不在少数,想必杰克本人就带着钢盔站在最前列吧。 束手就擒吧,卫宫。我们将把你交由全人类的法庭审判。你要反抗就踏过我们血肉组成的沼泽吧。 设计好的台词,只须在语言里掺满感情,就能煽动在场所有年轻人的心,让他们情绪高亢,甚至无法控制地高喊诅咒或低声啜泣。 仅此而已,古往今来战争犯惯用的手段。而那个笨蛋,就这样放弃了抵抗。 看似公平的各方代表指控和全民公投,孤身抵抗世界之恶的卫宫士郎如何胜诉? 再加上某个不久前被他消灭了激进领导层的半岛小国因保守派领袖意外暴毙陷入了极大的混乱而扬言发射大范围杀伤性武器——自然,是有人从背后怂恿——在这派人心惶惶的气氛下,恐慌和害怕化为谴责转嫁,孤独的魔术师所面临的恶意足以填满整个大洋。 卫宫士郎,背负了世界的恶意。 从大审判开始直到执行绞刑、尸首被处理,间桐慎二都龟缩在阁楼上足不出户,攥着手机盯着屏幕表情癫狂。最后在某个深夜,搭乘联络好的组织方派遣的直升飞机返回故乡。 他登上飞机时驾驶员皮笑肉不笑地用英语说,最后再看它一眼吧,伙计。 间桐慎二后来才理解他这句话的涵义。为了做到滴水不漏,岛屿被悄悄核平了。 那可都是为了你啊——他能够想象杰克恶意伪装出的怜悯。 如果那家伙还在世,自己会不会被他削掉脑袋?慎二如此揣测了很久也不敢下定论。唯一能肯定的是他没有为岛屿上的住民流下任何同情或自责的眼泪。 再次踏上熟悉的土地的那一刻,间桐慎二恍如隔世。仿佛昨天还走在这条街道上,准备去学校作弄同学。 啊,不,醒醒,你已经三十几岁了,怎么还在向往那种幼稚的生活? “有变化吗。” 抬头看到败落的垂樱,他问自己。 “变冷清了。” 然后,他这样回答。 路边能看到零零落落相互追打的孩童和笑着交谈的成人,居民们都在努力从末日般的灾难打击中恢复过来吧。当年可是被削减了近乎一半的人数,能看到八成的旧景已经相当不错了。 与反复描绘的生还岁月不同的是,慎二入住的不是间桐宅,而是旧卫宫宅。 原来当时买下来是为了现在住吗。他不确定地冷笑。 这里更近海,空气比较好,和之前住的地方环境更像,比间桐宅那边安静,年纪大了日式老房子住得比较安心……诸如此类,他寻找着理由。 首先,把和卫宫士郎有关的东西全部扔了。 本应该这样做才符合他的想法。遣人整理到一半竟然鬼使神差地叫他们住手了,又一件一件摆回去。 因为很麻烦,而且房子这么破,会折腾坏吧。 他想着,心安理得地住下来。 真奇怪,才三十几岁,已经准备过五十几岁老态的日子了吗? 抓不住自己年龄定位的间桐慎二难得的苦恼了。 现在应该做什么才对?振兴间桐家吗?“间桐家”不过是魔术师们茶余饭后偶尔想起才会谈到的笑料,恢复了自由身,应该更加奋进才是,不是一直渴望证明自己的能力吗?可是他没有那个决心,也没有那个能耐。 四月下旬伊始的夜晚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大西洋武装公约的参议长杰克?拉斯姆森先生。 ……应该称呼他为前参议长。 卫宫士郎执行死刑的当天他就交出了政权,实质上是集权组织的大西洋武装公约立刻面临崩溃危机。才过去半周而已,杰克就已经老像五十岁,脸上浮现了皱纹和老人斑,一如失去猎物的捕猎者失魂落魄。 “真是稀客啊,参议长先生。” “您也是会说笑话的嘛。我目前可是一无所有了。” 慎二暗暗耻笑他,你来这里找我是以为我会和你一样吗?我活着就是为了我自己,永远都不会丧失信仰。 “难以理解,为什么放弃大好的前程呢。”对于他主动放弃权力和财富一事,慎二深感鄙夷。 “马太福音有训:人纵然赚得世界,却赔上灵魂,于他何益?抑或,世间有何物值得以灵魂为代价去换取?” ——闭嘴,伪教徒。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也没有立场讽刺我。 杰克不习惯地坐在榻榻米上。 “这就是卫宫长大的地方吗?普通得我要呕吐了。”他转换了话题,“真不可思议,他到底怎么会变成那种人。” “你来做什么?圣地巡礼?”慎二不高兴地放下一杯茶后出言嘲讽。 “不,我是来看你的。听说你住在卫宫家,简直太坚强了。”就算强撑保持语言轻佻,也无法掩饰他眼中无光的落魄和空虚。 “不是‘卫宫家’,这里是间桐的地产。” “哦,好吧,大地主间桐先生。……这茶真难喝。” “你有什么不满?”对于这个称得上陌生人的怪胎,慎二不想多做交流,“合作圆满结束了,我们没什么好聊——” 本想做出间桐家主的派头把不速之客赶出去,刚站起来就感到一阵熟悉的不适感袭遍全身——明明近年来周期变长了不少、不该在今天的发作?! 来客颇有兴致地端详者主人撞到桌角匍匐在地、表情剧烈变化的模样。 “有趣的病症。” 缩成一团的男人剧烈喘息着克制表现,打了个滚背对杰克哆哆嗦嗦地在衣服里摸索出手机准备向预备役求援。出乎意料地挨了一踢——分量不重,却让全身的寒毛都立起了,这家伙是在故意玩弄我吗?!借着这份恨意,慎二病痛带来的奇异痛觉减轻了几分。下一刻,这份痛觉被消减了大半,他如坠冰窖:伴随着“咔嚓”的声音,手机被杰克踩碎了。该死,我为什么要买翻盖式——不,该死,该死的外国佬,他想害死我吗?! “对不起!”空虚的男人难得发自内心地高兴了,强作愧疚向主人忏悔,“我现在就去帮你挑个新的赔偿,明天见。” 说完,他啪嗒啪嗒地走了。 玄关传来穿鞋的声音,然后是门上锁的声音。 -要这样过一夜吗? 他的指甲嵌进了皮肤。 -不,不对吧,那家伙说的话能指望吗?说是明天见他不会回来吧? -可是他从来没有违约过。 -不如说,现在除了相信他还有别的方法吗? 从来没有试过长时间忍受煎熬,此前就算偶尔想试试抗衡也很快缴械投降。皮肤下的骚动越发严重,他歇斯底里地抱紧了自己,无声地嘶吼,卡在喉咙里的悲鸣刺痛着气管。 人单凭一只手挂在野外悬崖上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不断告诉自己再忍耐一会儿,也许就会有人来救自己;可是那个人什么时候回来呢,说不定永远也不会有,那么就放掉手坠落吧。 无奈的是,慎二就算放掉手也无法解脱。绝对没有体力和毅力爬窗出去求救;如果爬到厨房去用菜刀切掉自己的动脉似乎是个简单可行的方法,没准会好受点呢? 真的朝着厨房爬去的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而出卖了旧友的。仅仅是片刻的痛苦就能让他受不了迷失人生的目标,像这样懦弱的人,世上并不少见。太过普通了啊,间桐慎二,为什么偏偏冠上了这个姓氏、有了这样的人生呢? 手肘抽搐了几下,手机被击飞。然后,像是被什么人拾起了一样。 “你被远坂附身了吗?啧,断成两半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他血液凝固。 是谁?能悄无声息地进到这里?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语气却有天壤之别。 所以,是谁? 毫无征兆地降临这件屋子的青年慢慢走到慎二眼前蹲下。 被凌乱的刘海所遮挡的视线里出现的,不就是那位朝夕相处了多年的同伴吗? 诈尸啊。今天是复活节吗。还是死亡走马灯?他被一阵阵的眩晕袭击,天鹅绒似的黑幕爬进眼眶,视线一片昏黑斑斓。 “这么不想见我吗,那副表情。”来人憋着笑去触碰面前挂着泪珠的面颊。 人体的实感,熟悉的触觉。条件反射地想要扑进对方怀里、理智清晰地告诫自己不能动,在这双重夹击的窘境之中挣扎,慎二的脸犹如领了berserker执照一样令人惊骇。 一如任何人所能预知的结局,他最后还是满脸鼻涕眼泪地滚进了那副胸膛,喘着气抱紧对方。 “住手吧。”对方态度暧昧地笑了,“我说过帮你了吗。” 如同抓住最后救命稻草的溺水者,间桐慎二耍起了赖皮死活不肯撒手。 “别蹭到我身上,鼻涕。” “那你是来干嘛的?!”慎二崩溃地大喊——其实在他面前再怎么失态也无所谓,什么模样不都被他见过了吗,“头七都没过还特地回来!?” “原来我刚死不久?这里是我家,回来看看有什么问题。倒是你不应该在这儿吧。” 间桐慎二用最后残存的理智进行思考。是卫宫士郎吗?卫宫会有这幅欠揍的语气吗。 那么,这是英灵卫宫的姿态吗。 “都是你的错啊,卫宫!”把全部恐惧、疑惑和痛苦通过没有逻辑的谴责发泄出来,似乎能让大脑的负担减轻。 “这么久没见,都有些记不清了。你倒是一点也没变。”听卫宫的语气,仿佛已经隔了一个世纪没有见过了。 事实是,早已经隔了更久远的时间和人事。英灵的时间漫长得如同人类存在的时间。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个非我不可的麻烦待解决,才会把我扔在这里吧。真放着不管,没准会有什么危害呢。” 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不过似乎是朝着期待的方向做出回应了。 “救、救救我——” “不换个地方吗?” “不、这里就好——” “哈,现在的我可不保障疗效。” “求你了……卫宫——” 哽咽着呼唤那个名字,等待接受他的全部。自己的一生,似乎都是在向他人求救中度过的。 我真的没有存在世上的价值吗?——无论如何,决不能这样去想。 否则,就只能走向自杀的结局了啊。 ——做梦吗? 不是,浴衣被整理整齐了,不是自己擅长的绑法。断成两截的手机摆在耳边,似乎是故意的恶作剧。 ——现实吗? 醒过来之后,没有感受到任何曾有人来过的痕迹。 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爬起身来走到隔壁,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早餐。 “英灵……真是个闲散的职业。”一无所知的男人如此妄下判断。 “喂——帮我开个门——”门外响起了英语。 惹人厌恶的不速之客再次造访,慎二不耐烦极了,他拉开门,看到杰克递了一个盒子过来:“我的赔罪。” 慎二接过:“我习惯用翻盖。” 杰克上下打量:“怎么,已经犯完病了吗。” “你滚吧。” “等一下。”被门板挤出去之前,他说,“你背后有——” 这位形容枯槁的杰克先生,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这是后话了。 慎二伸手在背后挠了好一会儿,直到扭到脖子才抓住不知什么时候贴在衣服上的纸条。 ——再见。 这样写着。 「如君所愿」 东木市的冬天很漫长。 深山镇的气候更要偏冷一些,其他城市陆续迎来缤纷樱前线的时候,它还是一片灰蒙蒙的颜色,不穿三件衣服出行的话立刻就会打喷嚏。 似乎比小时候还要冷,是因为人口少了许多的缘故吗。 卷发中分的青年男人推开面向庭院的槅门,被寒风一激灵、赶紧捂紧了披在肩上的棉被,对泛白的东方打了个哈欠,白色的雾气从他口中团团冒出。 吵死了,这些叽叽喳喳的不知道什么鸟。 间桐慎二揉了揉眼角的泪花,不耐烦地想。 他还是住不惯和式建筑。 间桐家有很多事物等着他去打理,庞大的家业只依靠他一个人去支撑,实在心力交瘁。可是要让他放手掉一部分资产吧,又舍不得,他还想要去得到更多的钱财物资,人永远不会嫌财产太多。 不过仅仅靠着他这点小聪明和小把戏斡旋在竞争对手之间也有些力有不逮。许多魔术家族都在觊觎间桐家的财产,等着他进坟墓后瓜分无人继承的资产,甚至有些家族已经撕破那副道貌岸然地面孔有所动作了,这些势力他是无法对抗的,他没有那么强的能力。 间桐慎二有认真地考虑婚姻的事。他曾经真心想娶凛过门,虽然比起理想的女孩有很多缺点,不过他当初很自信可以驾驭调教她成为一个好妻子,一个漂亮性感又能满足他征服欲和优越感的女人真是太棒了。现在……现在,合适的女人真是太少了。 如果只是要个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每当这么考虑他总会想起母亲——明明连长相都不记得了。当然,他不是会因为这点不起眼的伤痛就放弃利益的人。和其他家族联姻是不错的政策,他也有开始渐渐去接触别的魔术家族的女孩子,可是似乎并不怎么受欢迎,只能走让家长逼女儿嫁过门的路子。 烦死了。我还觉得你们配不上我呢,我可是有大把女人喜欢的。他恼羞成怒。 他有些羡慕间桐脏砚神秘的续命手段,无论想要守住什么东西,都要有命才行啊。 想起爷爷,间桐慎二忍不住怀念了一把童年时光,爷爷很宠爱自己,妹妹很依赖自己,真美好。 不过他很快想到些不开心的事情。爷爷看着毫无天赋的他认真研读魔术典籍的时候是什么心情?鄙夷吗?妹妹知道他是间桐家的弃子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怜悯吗? “啊,吵——死——了!”他气急败坏地摔上门,奔向玄关穿鞋打算回间桐洋馆。 本来想叫司机过来接,不过偶尔漫步也是趣事。这条路学生时代常常走哩,和士郎关系好的时候…… 怎么尽想起不开心的事!每次在卫宫家过夜都会沾染上让人厌恶的情绪。 间桐洋馆。 迎接他进大门的是一位干练的女性,欧洲人的面部骨骼,深色的头发和眼睛,穿着合身的简约洋服,一丝不苟的齐肩长发,挽起的鬓发颇有些樱的气质,初次见面时曾让慎二十分恍惚。 “早安。昨天的预约的路德维希先生今天十点会打电话过来,深田先生说明天十二点造访,还有——”她没有废话地跟上朝着二楼去的慎二,一面汇报着工作一面吩咐仆从把灯都打开照亮阴暗的间桐府邸,华丽的壁纸和油画肖像缓缓展现在温吞的蜜黄色光线下。 克劳恩·艾泽兰小姐是北欧没落魔术名门的遗孤,现在受雇于间桐家,领着一份薪水干着三份工作,心甘情愿地受剥削。要说魔术天赋,她可是远远凌驾于雇主之上,直逼远坂姐妹的水平。 至于她为什么会纡尊听从间桐慎二的指挥,用她两年前找上门来的话回答是:“我想报答卫宫的救命之恩。” 她是当初困住二人的北欧冰人事件的受害者之一。慎二被士郎留在据点,士郎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是细密的伤口,怀里抱着一名呼吸微弱的女人。事件的罪魁祸首就是她的父亲,在讨伐战斗中,克劳恩·艾泽兰的全部同胞和士郎的全部队友都消失在茫茫的冰原里,不再呼吸。 冰岛这个国家至此在世界的版图上消失。 在外人看来,士郎最亲近和在乎的人就只有间桐慎二了,这也是克劳恩在得到士郎的死讯后不远千里过来投奔的原因吧,慎二想。可惜让她失望了。 克劳恩最初得到消息时还以为慎二出卖士郎是出于什么苦衷,她和二人有短暂相处,清楚他们并不是“劫持”的关系。慎二一开始支支吾吾的,后来也开始嚣张地辩解是为了他好才把他送往终结,有些恼羞成怒。克劳恩和间桐当主相处下来发现,对方的为人似乎有些令人不齿,和她的恩人简直是完全相反,为什么他们俩的关系会那么好? 对慎二产生了不小的负面情绪,克劳恩的态度变得冰冷而厌烦,似乎是为了她的原则暂时担任照顾慎二的工作——这位可怜的家主已经实在无人可用了。 慎二了解了克劳恩的目的之后绞尽脑汁把各种工作塞给她,照顾饮食起居工作娱乐,打理间桐家在东木的地产,管理间桐家的受雇者,和某些人谈判时负责出卖色相…… 直到最后唯一一个愿意站在我身边的人也不是为了我,又是为了他。 他如此忿恨地想。 “深田先生希望您把远坂洋馆借给他。” “什么?真是得寸进尺,邻市的就算了,东木的他也要吗?竟然还敢说远坂府。” 说是借,没有利息也没有归还的意思。深田家并不是日本人,而是大洋彼岸的舶来家族,日本所受的协会管束较少,似乎也在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的研究,急切地需要灵脉资源。克劳恩没有说破,慎二也明白,对方是颇有历史魔术师大家族,门下也有不少弟子,垂垂危矣的间桐根本就没有能力同他抗衡。他也曾经想过出钱请外援,可是深田家的魔术师不是普通人能摆平的,而且要长期对抗也要长期支付高昂的雇佣金,忠诚度也是个不小的问题。 “好烦!欺负我没人吗?哈,你先去找几个能雇的魔术师。” 慎二气急败坏地选择了先出一口恶气再说这条路。近年来他脾气越来越坏,很多事不经大脑就做出来了。 “恕我直言,不找压他们一大截的就毫无意义。您应该先考虑别的对策。” “那你给我找一个看看啊?那种厉害的家伙会缺钱等着雇佣吗?” 受了一股莫名火气的克克劳恩面色不善,慎二一下子有些害怕了,眼前的女人也 不是省油的灯,她不会想对我不利吧?我可打不过她—— 看到平日耀武扬威的雇主在发抖还撑出一幅强硬的脸,克劳恩一肚子火泄了大半,无奈地冷笑了一声。 “借您手上的灵脉,足够叫出他,我可以提供帮助。” 慎二反应了一会儿“叫出他”的含义。想明白后他眯起眼睛打量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这是什么鬼主意?我看是你想见他吧?” “没错。”克劳恩坦率地承认,“仅供参考。” “没可能!我——” “我盘点远坂家地下室的时候发现了几百年前留下的资料,基本完好,具有可操作性。东西我也准备好了。” 慎二盯着她,就像看一个疯子。原来她早就在考虑做这件事了,只是趁势摊牌而已吗? 克劳恩一脸平静地眨了眨眼。 第二日清晨四点,彻夜失眠的间桐慎二暴躁地叫醒了克劳恩·艾泽兰。 圆藏山,远坂邸,圣堂教会遗址。 这是东木原生的三大灵脉。 最后间桐当主选择的地点是远坂家的地下室。毕竟是和“他”渊源最大的地方,应该能叫出他吧?克劳恩负责亲自洗去当年的魔法阵留下的痕迹,间桐慎二在昏暗的桌椅间缓缓行走,秒针在壁钟里匀速旋转着,一切都不紧不慢。 他的心脏剧烈地颤抖着,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兴奋。最后他坐在椅子上,一边把玩着桌上的钢笔一边喋喋不休地说话,不知道是说给女管家听还是说给空气听。 “那家伙死了不久还回来过一次,他是来专程找我的吗?我这么想过。真是异想天开啊,我这种人。 “他是冲着杰克来的,只是碰巧撞上我而已。哈,我后来叫人去查了一下,杰克似乎在酝酿什么炸掉东木的计划。这戳到那家伙的痛脚了吧?会死很多人哦。 “杰克那种为了仇恨而活着的人,一旦丧失了目标就变得神经不正常了对不对?炸掉东木……他有多恨那家伙啊。 “我就不会这样。我和杰克不同。我可清醒的很。我活的很开心。 “所以啊,那家伙绝对不会为了我出现的吧。哈?他一直以来都是为了该死的正义而活着,死了也这么‘活着’呢。才不会回应什么无聊的召唤。呐?对吧?克——” “清理干净了。”克劳恩小姐仿佛没听见之前那一连串的絮絮叨叨,表情冰冷地递过来一张白得发光的纸,上面有线条秀丽的图样,“我研究了很久,用这个召唤阵的话可以保证 70%的成功率。” “你聋了吗?我前面说的你没听见吗?”慎二挠了挠乱成一团的卷发,“绝对不行的,那家伙根本就不能用普通规则去考虑——” “你有和他有渊源的东西吗?”无视了雇主的攻击,女人继续问着。 间桐慎二沉默了一会儿。他听说过“圣遗物”一类的说法。要说和那家伙有渊源,干脆拿自己的血来召唤怎么样?——一瞬间,他脑中滑过了这个荒诞的想法。 啊,早就准备好了,其实。 他想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盛着一段泛白绳子,打了一个结,昏黄的光线下似乎能看到血迹似地黑斑。 “不知道哪个恶趣味的家伙寄给我的。”间桐慎二自嘲着,这份快递是在士郎死后不久受到的,署名大西洋武装公约联盟,用暗红的朱砂笔写了一句“献给忍辱负重的伟大的救世主马奇里先生”。 执行绞刑的刑具呢,这是。 他嘴角轻扬,看不出是抽搐还是摒笑,努力克制住停不下来的颤抖把绳子递给克劳恩。 “我来画吧。” “恕我直言,您应该交给我画。” 慎二没有理她。好歹表示一下我的诚意吧?如果真的就用杀人刑具召唤出死者,是不是太不尊重了?会被他一剑砍死吧? 他这么想着,接过填充了金粉的裱花枪。这也是从卫宫家顺手带过来的东西,很普通的样式,保存的也很完好,应该是很久以前樱买的吧?士郎好像不怎么做西点。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克劳恩把地又重新扫了一遍,亲自去画召唤阵了。间桐慎二面红耳赤地背对着坐在角落里玩手机。 不会的东西就不要做。很久以前他试图进厨房的时候曾被这么训斥着拎出来。厨房是卫宫士郎的绝对领域。还有好多呢——一起生活过的琐碎记忆海潮般袭来。 这算什么?听说人只有临时前才会出现回忆走马灯。 恐惧攫住了他的心头。颤抖着拍了拍自己的脸,想逃离这间屋子,双脚却在发抖。 如果是那家伙回来杀了我,就算逃出去也没用啊,克劳恩不会放弃召唤的。 克劳恩。要杀了这个女人吗?我杀得了这个女人嘛?……间桐慎二犹疑的间隙里,身后已经浮起了异常的光芒,金红交错。他回过头,金粉被空气漩涡卷起撒向了地下室的每一个角落,魔法阵的光芒已经镂刻进地板,乍起极光似地斑斓。 “以吾之鲜血吾之姓氏向大地之灵宣誓——” 间桐慎二不太听得清克劳恩后面的语言。前半段似乎是德语,后半段直奔他理解之外而去,亢长而饶舌,随着咒语的加长,语速和音量也不断提高,如同脱轨的列车奔着毁灭而去。召唤阵和咒语的复杂都远远超过东木圣杯战争所需,可惜间桐慎二完全不懂。光阵中央刮起了更剧烈的旋风,他被金粉迷了眼睛,痛苦地捂着脸两脚一软坐在地上。强烈的光芒通过眼皮组织侵入视线里,一片黑幕染成血色。 似乎有什么出现了,身边的克劳恩发出一声喜悦的轻吟,似乎在为成功而兴奋。 间桐慎二使劲揉了揉双眼,直到泪水把异物冲刷出去。 他瞪着通红的双眼抬头望去,某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已经暗淡下来的魔法阵中央。 白发的英灵,黑红的礼装。 “哈?怎么是这里。”来人似乎有些惊讶地拍了拍衣服下摆上黏着的金粉和灰尘,用拳头掩着嘴嘟囔着。 声音也没错。他坐在地上仰望英灵笼罩在光影交错下的脸,而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看到对方的视线移过来,他站直身体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憎恨我吗? ——想杀我吗? ——成为英灵之后,你的理想,实现了吗? 抢先说话的是被召唤出来的英灵:“你就是召唤我的人吗?” “啊?”间桐慎二睁大了眼睛。 对方饶有兴致地凝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一挑眉毛:“呵,应该不是,你没有这种资质。那么,是你吗,女人?” 克劳恩吞了口唾液,踌躅地点点头:“是。” “那么——” “……卫宫士郎?” “什么 shirou?那是什么?” 搞错认了吗?没有这么凑巧吧?或者—— “忘记了吗?”慎二终于忍不住说出口,语气有些激动和混乱,“你不认识了吗?我?还有她?卫宫——” 这次轮到英灵惊讶了:“你们认识我?” “糟糕了,好像不记得生前的事了。”克劳恩在慎二身后小声说道,“我的能力有限,无法制造出令咒系统和职介系统,如果他不愿意听从命令怎么办?” “我该听从谁的命令呢,小姐?” 克劳恩没料到竟然被他听到了,紧张地抿了抿嘴。 “卫宫。”慎二向前走了一步,“你作为人类时候的事情,真的不记得了吗?” 英灵俯视盯着慎二很久,饶有兴致地笑了:“那么,你是我人类时候的朋友?那个女人,是我的妻子吗?唔,不对,我绝对没有结婚。” 间桐慎二放下了一桩心事:太好了,他不会杀我了。 英灵饶有兴致地看着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的男人和什么表情都没有的女人:“看来你们是专程召唤我的?告白?鞭尸?” 清晨的曙光微微透进地下室的入口。 讽刺地、命运的、再会。 一万年以后,一亿年以后,你还会记得认识了十年二十年的人吗?无论多么亲密,也不过是海洋里的一滴水,不要想太多。 克劳恩离开的时候若有所思地说。 地面弥漫着雾气,间桐慎二和高大的英灵并肩而行。 “上学的时候我们常常一起走这条路。” “想不起来。” 对话总是短暂地结束了。卷发的男人有点失落。等到和对方一起到了坂上的旧宅,慎二说:“这里以前是你家。” “看起来不是。”指了指挂着“间桐”名号的门牌,英灵微妙地笑道。 “这个?唔你听我解释——” 对方像没有听到这句狗血的对白一样径直进入了房子,在玄关处换了鞋。果然是本人——看到这一幕、目前算是“御主”的男人自言自语道。 “吃早饭吗?” 对方突然问了一句。还没来得及回答,英灵已经很熟练地进了厨房检查冰箱,继而露出不满的表情,里面塞满了速冻食品。 “附近的菜场在哪里?” “菜场?” “不知道吗。等我。” 英灵已经雷厉风行地灵体化消失了。 间桐慎二觉得自己在做一个荒诞的梦,他愚蠢地掐了一把大腿。 “疼、疼——” 不是做梦。没有令咒也愿意听从我的吩咐,果然是他的作风,虽然说话风格差很远,不过曾经“再会”过英灵卫宫的他并不觉得稀奇。现在还没有对他提出要求,如果请他帮忙他愿意做到什么程度呢? 英灵在一刻钟之后拎着大袋小袋回来了,钻进厨房专注地洗菜切菜。 “你哪来的钱?”突然想起钱的问题,慎二问道。 “我说找间桐要钱。” 我的存在一直就是给你买单——丝毫没有想到最终享受早餐的是自己的间桐慎二忿忿不平。 香气四溢的早餐排满了桌子的时候,慎二的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他咽了咽口水直接开动了,名为卫宫的英灵在一旁解释:“粗糙了点,将就着吃吧。” 粗糙?简直可以媲特技厨师的精致程度了。只有贵族才能享有这般丰盛的早餐吧?我的胃病都是你的错啊!间桐慎二的内心流着泪水,吃惯了卫宫料理,对方不在之后请任何厨师都没有意义了,简直和速食一样嘛。 之后二人再无对话,用餐过后天还未亮透,觉得疲倦的间桐慎二打算洗个澡补觉。 他泡在温水里抱着膝盖,总算有些实感了。 卫宫士郎就在这座宅子里。 他倒抽气冷笑,下巴浸着水小声嘟囔:“不记得了吗?真是太好了对吗,慎二。” “太好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害的他打滑摔进浴缸。慎二被呛得疯狂咳嗽打喷嚏,含糊不清地喊着:“你在哪里?” 红色的身影从空气里灵体化出现:“这里。” “……你一直在?” “当然,”对方饶有兴致地答道,“我要保护御主的安全呐。” “那也要提前告诉我!” “抱歉。不过,你能解释一下‘太好了’的意思吗?” 慎二一言不发,对方依然一脸叵测的讥笑:“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偷了我的钱还是抢了我的饭碗?” 要严重得多,你想知道吗?——他心虚至极。 没有令咒系统的保护,如果对方要加害自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浴缸里的青年阴着脸爬出来,似是而非地微微点头。剔透的水珠顺着他苍白的皮肤滑落,在英灵的注视下,他胡乱擦了擦头发,披上浴衣拉开槅门。 “你认识的‘卫宫’,真的就是我?”靠在门上的英灵突然带着笑意侧头问他。 他忍不住思考,究竟是不是自己先入为主了?也许他认识的士郎最后根本没有变成英灵。现在出现的英灵卫宫的世界里,间桐慎二或者早就死了。不然为什么他会对自己印象全无,连半点回忆起来的迹象都没有?如果他见到的人是远坂,是柳洞一成,会不会马上就恢复记忆? 我在卫宫士郎的全部人生里不过是个不值一哂的小丑吗。 这个自私的男人没有一刻把他人摆在第一位,却在为别人没有足够重视他而嫉妒。他数着自己跟着通缉犯卫宫士郎奔波的种种辛苦和付出朝着卧室走去,半途上突然身体一软抱着肚子跪坐下去了。 好像被谁作弄了似地,偏偏是这种时候疾病发作。根据计算应该是后天才对。他咬着下唇不敢睁开眼睛,天旋地转简直要晕厥了,偏偏意识越发清晰不肯让他坠入黑暗。他哆哆嗦嗦地掏着手机,摸索了好一阵子想起忘在浴室里了。 就和在旁边等着了使得,有个令人不快的声音在耳后响起:“你的手机忘了。” “快拿给我!”他有些声嘶力竭地低吼,很快想要的东西送到了手边,他用尽全身力气握住它试图给克劳恩打电话,屡屡按错,令人疯狂。 递上手机的那双深色的手用力一握间桐慎二的手腕,他吃痛松了死死捏住的通讯工具。对方盘坐在他身边,很快联系上了克劳恩。 “你的雇主好像阑尾炎了。” “是老毛病?” “拜托我——什么?你是开玩笑的吧,这种事。” “没有问题。死了的话我会找你赔命的。” 英灵卫宫挂掉了电话,他按上那颗长着卷发的脑袋轻声道:“她说的方法有些奇怪。” “我要别人。”面颊贴着冰凉木板的发病者带着哭腔说,“谁都好。除了你。” “哦?好,你忍着,我现在去让她叫人。” 英灵站起来准备离开,蜷曲在地上的人伸手死死攥住深红的衣摆,他再往前迈衣服就要掉了。 “好耐力。”卫宫讽刺着蹲下身,“你不是要别人吗?” 对方把脸对着地板不肯理他。他闭眼笑叹,伸手去抱:“卧室在哪?” 间桐慎二迅速把脸埋进英灵的胸口闷声道:“现在就……!” “你啊。”卫宫哭笑不得,“叫慎二对吧?” “小鬼的名字。” 他分开怀里人的双腿往怀里揉,手依然按着毛茸茸的脑袋:“别啃我的肩膀。” 卫宫顺着慎二的后颈看去,浴衣的领子随着律动不断往下滑,后颈脊椎的骨节清晰地起伏着。坐在臂弯里的人用沙哑的嗓子鸣泣着不肯做声,只死死抓住浴衣下摆的布料,手背上青筋毕露。 “我不擅长。觉得疼就说。”他附在男人的耳边轻声劝诱。间桐慎二崩溃地伸手抱紧英灵的背,喉咙撕裂一般听上去就疼:“痛——去死——哈——” “我没说可以骂人。” “啊!很痛啊!……去死……都给我去死……!你们这些人……!” 惨叫渐渐转化为咒骂和啜泣,被侵犯着的男人已经神志迷糊。 “为什么偏偏是我……明明应该由樱来承受一切不幸……啊!……轻一点……!”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卫宫……” 生理上的疼痛早已被快感冲散了,间桐慎二却像梦靥缠身一样意识涣散地倾诉着自己的不幸和命途的作弄。 我有一个幸福富有的家族等着我去继承,我是个聪明又有天赋的英俊男人。 疼爱我的爷爷,夸奖我的爸爸,偏袒我的妈妈,给我礼物的叔叔,尊敬我的妹妹,他们总是围着我转;附近远坂家的小姐是我的青梅竹马,每次见到我都会脸红害羞,长大了要嫁给我;坂上卫宫家的小子是我的朋友,那家伙很笨只能听我的领导才能活下去;学校里的大家都很尊敬我,老师也总是夸奖我。 啊!我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类了!还有什么不满呢? 间桐慎二迷迷糊糊的意识里,他被打横抱起搬到卧室,卫宫铺好了床铺,帮他掖好被角,然后不知所踪。 他一直清醒着,只是身体无法做出反应。当手脚可以活动的时候慎二眯着眼翻了翻耳边的手机,清晰的“13:23”映入视线。 “……!”慎二猛地翻身坐起,大脑立刻因为缺氧变得昏沉。 约好了要去和深田家交涉,克劳恩那个██竟然不叫我! 他脸色极差,翻出一身还算得体的衣服手忙脚乱地扣上,刚站起来,身后一阵刺痛仰面摔倒。 该死,好痛,好背。 间桐慎二寻思着是要给那个女人扣工资还算加工作。这一切一切都是她的错。 他重新站起来理了理衣角,一边朝外奔一边打电话:“深田呢?你怎么不叫我?!” 克劳恩沉默了一阵,语气平静地说:“来远坂家,已经结束了。” 结束是怎样的结束?该死,说得含糊不清他已经打定主意扣掉女人的工资了。 他步行到远坂家的时候只觉得心惊肉跳。街道中央开裂了一道口子,地下密密麻麻的管道和线路清晰可见,宛如某末日题材的电影再现眼前。 克劳恩站在远坂家围栏门口,正探头往裂口深处看。注意到慎二后,她挽了挽发丝点头致意:“您来了。” “发生了什么?是他做的吗?人呢?” 女管家没有应答,只是稍作抬头的姿势。他顺着她的视线往斜上角,红色的英灵坐在屋顶若有所思地向南眺望。 卫宫一直很喜欢高地,他能看得比大多数人更清楚。 成为英灵的话可以看得更远吧?可以看到大地或海洋的尽头吗? 他还在晃神,克劳恩出声问他:“您没有什么问题吗?” “嗯?哦,对。深田家怎么说?” “间桐家竟然有这样的实力。龙木老头是这么说的。应该是在惊叹能召唤出如此程度的英灵吧?我来的时候他们刚好离开,匆匆打了招呼就走了。向周围的人打听了一下是深田的人想强制入侵,那位突然出现出手阻止了。” 短短几句话包含了大量信息,慎二消化了一阵子,继续问:“他怎么会来这里?” “您问他吧。” 慎二缩了缩脖子。 女人继续面无表情地发话:“他的能力比统计的强——根据东木圣杯的数据。” “废话,以前都是召唤七个,现在就召唤他一个。” 克劳恩放弃了讨论。不懂其中复杂原理的间桐慎二完全在凭着擅自理解和脑补胡说而已。她继续低头看着地裂,微眯起的眼里情绪叵测。 他真的不记得了吗?记忆会丧失,判断力不会。她认识的卫宫士郎根本就不知道她做过什么,她可以确定;她所不知道的卫宫士郎呢? 天空轰鸣。拖着云朵轨迹的客机要飞往何处?能否平安着陆?这一刻无人能断言。 三个月了。 名为卫宫的英灵在故宅定居。 平日里换下了英灵的礼装,穿着曾经的搭档为他运回国的衣服,有几件是烂俗的夏威夷风格,被吐槽“你当时看到减价就忍不住买回来了这么难看的衣服只能穿去码头钓鱼”。平日里自行买菜做饭,面相不善言辞犀利却因为偶尔会帮邻居家的太太换灯管、给路过的小鬼修自行车、莫名地在街坊间获得了人气。不久后的盂兰盆节的时候翻出父亲的旧和服穿上——他自己的已经不够大,况且都被间桐家的当主穿过了。 他帮几个孤儿打玩偶,百发百中,托着气枪的英姿如同挽弓。随后被小鬼们簇拥着去捞金鱼,却一条也没能捞上来。最后带着咸蛋超人的面具对着草甸间的萤火不作声。试探过他几次,丝毫没有“想起来”的迹象。即使带着他去圆藏山柳洞寺遗址转了一圈,或者拜访了某种意义上的父亲和母亲的坟墓,也没有作用。这样一来,间桐慎二嫉妒他受欢迎的心情减缓了许多。 不可思议的梦境。在几年前,间桐慎二曾经短暂妄想过劝服疯狂的搭档、平安回故乡生活的的景象。当时只顾着构思自己的美好生活,完全没有考虑过对方会有什么样的日常。 现在,算是见到了吗。 的确如此,“卫宫士郎”这张白纸无论浸染成什么颜色,又或者被完全漂去颜色,都是一张最终会受人喜欢的白纸,无差别地对待所有人。 和我这样的抹布不一样,令我觉得羡慕和刺眼的完全无法理解存在。 为什么这么优哉游哉呢?既没有急着要想起来旧事,也没有回英灵座,你当这是度假吗? 带着如此不安与烦躁的间桐家当主觉得迫切需要度假的人正是自己。 “我想出去走走。”过于巧合地、正喝着茶看着报纸的英灵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正在对着手机屏幕和对面的女网友调情的无聊男人吃了一惊,他扶了扶眼镜——近年来他有弱视的迹象——询问着:“去哪?” “我以前走过的地方。在这里想不起来,其他地方说不定可以。” “需要我一起吗?”间桐慎二讽刺着,“你可什么都想不起来。” 桌子对面的男人意外恳切地放下杯子:“好。” 吩咐克劳恩去订了两张机票,第一站是欧洲,曾经的银发外道魔术师杀手在欧洲几个小国间逗留过很多年。本来第一个要考虑的是他的处刑场,终究觉得太过残酷。间桐慎二热爱欺凌弱者和嘲讽输家来维持自身活下去的能量,却没有极端到只能从欣赏他人痛苦里获得快乐的源泉。 可怜而可笑的蝼蚁,就算作恶也渺小而不成器,无法让任何人欣赏或憎恨,无法再任何人心里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无论做出什么选择也不可能在历史上留下痕迹。 所以杰克才说,成为世界英雄,这正是你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没有比这更好的条件了。 间桐慎二不会承认自己的出卖友人是为了如此丑陋的目的。我想要活下去而已啊,他是个疯子。他如此自我安慰着,一生也不愿醒来。 即将到达机场,所有似真似幻的梦境也好、回忆也好、在车停下的时候就应该打住。我可不像那些沉湎过去、妄图重来的人——他这样嘲笑着别人来唤醒自己。 司机开着车回间桐家了。如果爷爷还是家主永远都不会把钱花在这种没意义的事上,钱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好。 下午两点的飞机,还有半小时让他们 check in,推着行李的同伴却突然拉住他往候机大厅跨步。 “等一下,行李——” 对方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动作让他痛得说不出话来,不容置疑,像拎着什么宠物一样把他带到角落的座位里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英灵的脸距离慎二只有半公分而已,对方褪色的瞳孔近在咫尺,鼻息的热流让他仿佛看到了野兽靠近时的血盆大口。 野兽仅仅是强行从慎二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塞到他的手里。 “不要离开,等我联系。“英灵握着他的手指和手机调侃似的叮嘱。 -他要去哪里?做什么? 看着卫宫离开的背影,间桐慎二完全茫然。 -啊,可恶!机票的钱浪费了! 他努力活动了僵硬的手指。 -什么都不和我说这点完全没有变。 他深呼吸,然后打开浏览器随意上网看着无品的笑话。 陆陆续续有飞机起飞和降落,身边坐着的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他很不喜欢这种像被抛弃或者爽约一样的感受,只能拼命刷着网页钓鱼取乐。 不要试图去找卫宫,等他联系。 这一条是多年在生死线上打滚养成的准则,如同巴普洛夫定律一般刻进了潜意识里。求生的本能使然也好,幸运的极致发挥也好,他自我麻醉着心无旁骛地专心上网取乐,直到手机的电量残少。 机场巨大的电子钟指向七点,天色已经接近全黑,仅有暗红的光洒落在遥远的云幕间。 手机来电,显示的是女管家的号码。 巨大的不安笼罩着他,一定已经发生了什么和死亡有关的事故。 那个英灵啊,就像带着镰刀的神之使者一样。无论是什么目的,下界的时候总要收割生命。当然了,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就这么被召唤出来、仅仅是为了在东木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一定是事出有因啊,早就该明白了不是吗。 会是什么事件呢?家乡还存在吗?间桐家的财产损失有多大? 他考虑着各种可能性,用颤抖的食指按下触摸屏上的接听键。 “……喂。”间桐慎二咬了咬牙应答。 “喂。”电话那头传来的是英灵的声音。 “克劳恩呢?” “可以回来了。来远坂家,地下室。” 理智告诉他:不能回去。 当他站在远坂家的地下室时,他无比后悔没有遵从理智的指引。 他的相当性感、冷艳、出色的女管家,面色恐怖地躺在地板上,丝毫看不出生的迹象。他的英灵正低头看着尸体,听到脚步声偏过头来看向楼梯口。 以他的性格难道还会解释什么?特地把我叫回来是为了什么目的?想到此节,间桐慎二惨叫着后退,被书架磕到毫无形象地摔倒在地上,混着金粉和血腥的尘土在空气中飞扬,瞳孔急遽收缩。 “冷静点,慎二。”英灵走过来向他伸出手。 间桐慎二此刻只想爬也要逃离这里,越远越好。纵使区区人类也要全力求生啊。 完了——他想,英灵已经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提起来了。 “怕什么,只是尸体而已,又不是没见过。”卫宫嘲讽着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 马上躺下的就是我了,我能不害怕吗。 “‘卫宫士郎’当年被这女人骗惨了。”高大的英灵平静地叙述着,似乎是说给他自己听,又似乎是说给间桐慎二听,“事件元凶不是她父亲,而是她。” “什么?”慎二终于有些缓过来了。 “她想在东木重演她的实验。之前召唤我也是为了测试能否成功利用地脉转化,顺便除去可能会看破妨碍她的深田。” 如果成功了……她的祖国因为失败的实验而沉没了。根据记忆中的资料,成功的实验会有更大面积的覆盖率。 而身边的英灵又是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出手呢?似乎他的记忆一开始就没有问题,一切都是良好的演技。间桐慎二不解地抬头望去,刚巧碰上对方的视线。 “如果被她发现我不是‘从者’就糟了。” 克劳恩利用地脉的方法没有成功,守护者只是颇有心机地刻意降临在召唤阵里。 阿赖耶对这个女人的评价不高,所给与的特别“帮助”也不强大。他费劲心思让对方误以为成功地实现了实验理论基础、误以为现世的只是实力逊于本体的从者,不过是为了趁对方进行实验启动丧失防御的一瞬间做到万无一失的击杀而已;断绝对方逃跑的可能性也断绝对方临死不甘造成破坏的可能性。 间桐慎二永远不会理解幕后的复杂程度。他只从这句话里听到了一件事,站在眼前的无疑是卫宫本人,带着完整的过去,也会把今次现实的记忆完整地保留带回到他的世界。 他生命后半段无法体验的平凡生活,能够在死后漫无尽头的时间里短暂得到,到底是幸事还是讽刺? “你要回去了吗。” 间桐慎二低头问道。 英灵不在了。他以为的唯一站在自己这边的女人也不在了。还有谁能支撑着他度过余生呢? 很久听不到回答,仅有古老的机械钟表在作响。他以为抬起头,这件昏暗的地下室就只有自己和那具无法处理的尸体了,但是名为卫宫的守护者依然站在那个位置。 “走吧。”他扶着慎二的肩头往出口转。 “……去哪?” “回家,还没吃晚饭吧,刚才胃叫过了。” “你不回‘那边’?难道还有什么人要……” 他不敢问出那句“要杀我吗”。既然对方的记忆一直没有损伤,自己的谎言愚昧到一想起来就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 我是你的好友——害死你的好友,你有什么想法吗? 英灵的声音穿过仲夏夜的空气入耳:“我的时间几乎没有尽头。在这里呆上三个月还是三十年都和三天没差别。” 那是什么?我听见了什么? 间桐慎二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力气迈上最后一级台阶。他用手背擦着阖上的眼,发出极细的声音。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更多了。就这样。” 我不想再听了。我不想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还想做什么。 就这样,让我以为你是出于关心我的目的想要陪在我身边。 就这样,让我知道世界上有人为了陪伴我而愿意花上三十年的时光。 就这样,让我误会自己是被爱着的,我和全人类相比是特别的。 否则,一无所有的我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方法。 啊、我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类了。还有什么不满呢。 卫宫扶着间桐慎二站在了远坂家的门口。 等一下,我再进去一趟。英灵这样交代着。 瘦削的间桐家当主抱着身体站在漫天星屑下呼吸着。活着真好。穿太少冷得打颤也比躺在地下室里再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好。 处理完尸体的英灵再次出来时手上拎着一件酒红色的西装,他把它扔在间桐慎二头上,径自朝着深山镇坂上挂着间桐名号的长屋走去。披好外套的男人嘟囔“这衣服是谁的,好古早的剪裁方法,怎么保存的这么好”,小跑了两步跟上去。 “间桐家打算怎么办?”看着星空的英灵突然发问。 “什么?” “你没有孩子吧?” “啊……我在物色合适的妻子……” “哈。慎二的话,是娶不到女孩子的。” “你才娶不到女孩子!我可是有大把的女人排队要嫁!” “得了。捐掉吧,间桐家的全部。” “……你开什么玩笑!” “说起来,我‘死了’的事情还没有和你算呢。” “……”间桐慎二也抬头望了望天空,“那,稍微做慈善也可以。” “把稍微去掉。” 分不清身边的男人在开玩笑还是认真,间桐慎二打了个寒战,缩着脖子点点头。 对方安慰动物一般伸手揉了揉矮了一头的同行者,搂过他披着陈旧外套的肩膀。 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让他心惊胆战的情况。 不知怎么的反而安心了,为什么呢。 他摸了摸叫唤的胃感到不可思议。 不用看着卫宫变得越来越可怕而为自己的脑袋担心得心力交瘁,不用担心一觉睡醒身边的朋友就化为六亲不认的仲裁者,那个男人的成长和扭曲已经彻底完成、没有改变的余地。 -被最在意的人陪伴照顾,直到迎来死亡。 爱情故事般的结局竟能降临到间桐慎二的头上,他再也不会相信任何宣扬善恶报和因果律的宗教了。 他所认识的最有资格司善恶的人,正站在身边。 成为正义的伙伴,让所有人得到幸福——如此幼稚的理想真的能实现吗?灵长类的相互残杀的恶行能够人为杜绝吗?身为英灵的他找到他向往的道路和结局了吗?如果能,那才是最了不起的奇迹。 -不过关我什么事,我想要的奇迹已经实现了。 命运的轨迹以星光的形式呈现在夜幕里。 间桐慎二可笑而波折的一生就这样毫无意外地延续下去了,魔术师家族马奇里的传承如同夏末枯萎的花朵,悄无声息地凋零。 冬木市圣杯战争的御三家注定会全部谢幕。 继承父亲理想的英灵则奔波到人类灭亡。 Unknown to Death,Nor known to Life. -fin-